第十四章:缺乏耐心的战争
今年就要死去的32。5万名癌症患者不能等了,也没有必要等,等待我们癌症治疗方面取得伟大的进展,等待我们为基础研究领域的所有问题找到全部答案……早在熟知疾病治疗原理的数年、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前,人们就找到了治愈疾病的手段,这样的例子在医学史上比比皆是。
——西德尼·法伯
为什么我们不尝试在美国建国200周年的时候,征服癌症·那将是怎样一个令人振奋的节日!
——1969年10月,拉斯克派在《纽约时报》上刊登的广告词
“他们组成了社团”
这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为什么在公共信托领域,很少有做研究的科学家能够坐到决策者的位置。他们所受的细节训练,导致了他们管中窥天、眼界狭隘,而科学的进步,需要拥有广博视野的人。
——迈克尔·希姆金(Michael·Shimkin)
我注意到科学界的某类警告,说单独将癌症挑出来作为一项总统倡议的行动,会在某种程度上导致美国国家卫生所的最终解体。这种意见我不敢苟同……我们是在同一个阴险、冷酷的敌人作斗争。(我们)现在需要明确、果断的行动,而不是一天到晚地开委员会,没完没了地总结回顾,以及为现状进行令人厌烦的辩护。
——李斯特·希尔(Lister·Hill)
1831年,法国贵族亚里克西斯·德·托克维尔(Alexis·de·Tocqueville)游历美国,并为这个国家的公民集会结社的热情感到惊讶万分。托克维尔写道,“美国人不论年龄、不论家境、不论性情癖好,都会不停地组成社团……包罗万象——宗教的、道德的、严肃的、无用的、普通或者受限制的,庞大的或小型的。美国人组织成社团开办娱乐事业、创办神学院、修建旅馆、兴建教堂、传播书籍思想、把传教士送到地球另一边……如果他们想要谆谆地教导某些真理,或者鼓励人们效仿,明哲先贤,他们就组成社团”。
托克维尔的美国之行过去一百多年之后,法伯想要改变癌症的现况,他本能地抓住了托克维尔所察背后的真理——如果说,理想性的变革是由普通公民构成的社会所铸造出来的,那么法伯就需要这样一个“统一战线”来发起对癌症的全国性攻击。这一旅程的开始和结束,仅靠他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他需要在自己身后寻找巨大的支持力量——需要一个在影响力、组织力和金钱上能远远超出吉米基金会的力量。真金白银,以及变革的实权,仍掌控在议会手中。但是一旦撬开这个巨大的财政金库,就意味着可有效利用来自公民、社会的巨大力量。法伯知道,这种规模的影响力,非他力所能及。
但是,他知道,有一个人拥有实现这个计划的能量、资源和热情——她是一位好战的纽约人,她曾经公开宣称自己的个人使命,就是要通过社团建设、游说和政治手段来改变美国人的健康状况。她不但富有,而且政治手腕灵活,拥有良好的社会关系,她能与洛克菲勒夫妇午餐,同杜鲁门夫妇跳舞,和肯尼迪夫妇共进晚餐,对第一夫人伯德·约翰逊直呼其名。法伯从自己的朋友和波士顿的捐赠者那里听说过这位女士。早些年,法伯在华盛顿的政治场合中曾经遇到过她。她令人卸下心防的微笑与刻板蓬松的发型,无论是在华盛顿的政治圈里还是在纽约的社交圈里,都极其惹人注目。她的名字同样如雷贯耳。她就是玛丽·位达德·拉斯克(Mary·Woodard·Lasker)。
玛丽·伍达德于1900年出生在威斯康星州的沃特镇(Watertown)。她的父亲弗兰克·位达德(Frank·Woodard)是一名成功的小镇银行家。母亲,莎拉·约翰逊(Sara·Johnson)1880年从爱尔兰移民到美国,在芝加哥的卡尔森百货商店做售货员,并且凭借良好的职业技巧,迅速升职为该商店的高薪售货员之一。正如拉斯克在她后来的作品中写道的那样,推销是约翰逊“与生俱来的天赋”。约翰逊后来辞掉了她在百货商店的工作,转行为慈善事业和公共事业游说——不再卖衣服,而是推销理念。正如拉斯克所说,约翰逊这个女人能“卖掉……她想卖的任何东西”。
玛丽·拉斯克自己的销售经历始于20世纪20年代早期;当时,她从拉德克里夫学院(Radcliffe College)毕业,找到了她的第一份工作——将欧洲的绘画作品卖给纽约的一家画廊,以抽取佣金。这是一份竞争激烈的工作,需要灵活的交际手腕和精明的商业头脑。30年代中期,拉斯克离开画廊,创办了一家叫做“好莱坞样式”(Hollywood Patterns)的公司,把简单的成衣设计卖给连锁店。良好的直觉与绝佳的时机又一次让她大获成功。由于40年代越来越多的女性加入劳动力大军,为拉斯克批量生产的职业装开启了广阔的市场。拉斯克从经济大萧条时期和战后金融复苏中脱颖而出。到40年代后期,她已经成为一名在商界能呼风唤雨的女强人,俨然一颗冉冉升起的社交之星,在纽约的社交界熠熠生辉。
1939年,玛丽·伍达德邂逅了60岁的亚尔伯特·拉斯克(Albert·Lasker)。他是芝加哥广告公司——罗德和托马斯公司(Lord and Thomas)的总裁。和玛丽·伍达德一样,亚尔伯特·拉斯克也被业界公认为是一名天赋奇才。他为罗德和托马斯公司创立并完善了一套名为“纸上推销术”(salesmanshipinprint)的新型广告策略。拉斯克强调:一个成功的广告,不能仅仅靠音乐和图像的堆砌去吸引顾客购买商品;相反,一个杰出的广告文案,应该告诉消费者为什么购买这款产品。广告,仅仅是一个信息和购买理由的载体,若要公众去领会它的影响力,必须精化信息,回归到它最精华的基本形式。拉斯克的每一款广受关注的广告,比如新奇士橙、培梭丹特牙膏和好彩香烟,都突出了这一策略。广告是信息的润滑剂,将信息精化为基本图示,这一思想也给抗癌宣传带来了深刻而持久的影响。
玛丽和亚尔伯特恋情轻松浪漫,经过旋风般的求爱,相遇仅仅15个月就结婚了。这是玛丽的第二次婚姻,也是亚尔伯特的第三次婚姻。玛丽·拉斯克当时40岁,富有、和蔼并且雄心勃勃,开始了自己在慈善事业的探索——沿着当年母亲的路径,从一个女商人转身为一个公众运动的活跃分子。
对于玛丽·拉斯克来说,这个探索很快就转向了对自己内心的追寻。童年和少女期的三个记忆时常令她魂牵梦绕。其中一个,就是她得了致命的细菌性痢疾或者是肺炎的回忆。她从昏睡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听到家里的一个朋友对母亲说,她可能活不下来了:“莎拉,我觉得你养不大她。”
另一个则是她陪母亲探视她在威斯康星沃特镇的家庭洗衣女工。这位女子刚做完乳腺癌手术,两只乳房都被切除了,正在恢复。拉斯克走进了一间昏暗的棚屋,里面有一张矮小的床,周围是七个孩子,这一惨淡和悲凉的景象让她感到心酸。把乳房切除来祛除癌症,让她困惑不解。“真的是切掉?”拉斯克探究地询问母亲。不过那名洗衣女工最终活了下来。拉斯克意识到,“癌症可能很残酷,但是不一定致命”。
第三段回忆,是她在十几岁上大学的时候。1918年全球爆发流行性感冒,这种致命的西班牙流感肆虐城乡,拉斯克也未能幸免,被隔离在病房治疗。不过,她最终幸存下来——但是那一年,这场流感杀死了60万美国人,在全世界有近5000万人因此丧命,成为史上最致命的流行病。
这些回忆有一个共同的线索:疾病对生命的毁灭近在咫尺,随时随地都在威胁人类,药物偶尔可以发挥药力,但其潜力仍未被人们发觉。拉斯克想象着打开束缚药物研究的桎梏,找到那种尚未被挖掘出的力量,与疾病对抗。1939年,就在她遇到亚尔伯特那年,她的生活再一次与疾病发生了碰撞:在威斯康星,她的母亲心脏病发作,接着中风,最终瘫痪并丧失了行动能力。拉斯克给美国医学会主席写信询问治疗的方法。然而医学界对于药物知识的匮乏以及对于医药潜力的不察,令她深感震惊,以至于愤怒:“我认为这太荒谬了。别的病可以治愈……磺胺类药物也已经出现;维生素缺乏症引起的坏血病和糙皮病,也可以治愈。但是,我看不出你们有什么理由对中风束手无策,因为并非所有中风的人都会死……一定有什么能够影响它的因素。”
在经过了一段无效的治疗后,拉斯克的母亲于1940年在威斯康星去世。对于拉斯克来说,母亲的病逝点燃了她埋藏几十年的愤慨与怒火。由此,她也找到了自己的使命。在这之后,她告诉一位记者:“我要对抗心脏病和癌症。就像我们对抗罪恶一样。”玛丽·拉斯克要消除疾病,就像牧师通过传播福音来消除罪孽一样。如果人们不相信对抗疾病的国家战略之重要性,她会用尽一切方法,改变他们的观念。
第一个被她改变的人,就是她的丈夫——亚尔伯特·拉斯克,他理解了玛丽的决心,成为她的合作伙伴、顾问、战略家和同志。他告诉妻子:“资金到处都有,我告诉你怎么去争取。”通过政治游说和史无前例的规模募资来改变美国医学研究现状这一主张,让玛丽感到振奋。和专业的科学家、职业运动员一样,拉斯克夫妇都是专业社交家,有丰富的人脉、出色的游说术,善于跟人打交道,说话让人舒服,且言之凿凿,令人信服;通过写信、办鸡尾酒会、与人谈判、巧妙地搬出社会名流彰显自己的身价,最后与人敲定合作,各种手段,运用自如。筹募资金特别是广交朋友,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他们的社交网络四通八达,能够轻易直达私人捐赠者以及政府的心灵和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