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探索者
早上五点送一个朋友去机场,他正为了学问的理想四处奔波,开口闭口的知名教授,崇拜理论。
回来后煮咖啡,发现原来天亮之前的星星是最多最亮的,突然就很想回山里住一晚上,因为只有那里能看到真正的银河。
开灯读书,是这几天一直在读的《致》(Advice for a Young Investigator)。作者是百年前的一位诺贝尔生物学奖得主,Santiago Ramón y Cajal,这本书的第一版成稿于1898年的西班牙马德里。
110年前的书,写满了作者对青年学生学者的建议,丝毫感觉不到过时。就像一位学术声名显赫的伟大导师,在冬夜的壁炉前和自己心爱的学生对话,抛开所有的专业术语,历数一生的学术心路历程:勇气,失败,坚持,面对权威……都是些已经快被遗忘的智慧。现代的导师们太忙学生太多,已经没时间再和学生说这些了,只能假设他们都已经懂了。所以结果经常是当学生们终于挣扎地「开始懂了」的时候,已经要毕业了,已经受尽折磨决定和学问永别了。
诚实、勇气、坚持、健全的人格、责任、不懈的工作……好像都已是陈词滥调。但一路读下来,很多话都像在对我自己说,感悟良多。
该书第五章名为「意志之疾」(Diseases of the Will),历数为学大忌:
一、满眼桃心儿的半吊子(contemplators or dilettantes)
这种人只知道发感慨,「自然多美啊」,「这证明太漂亮啦」,「经济学太牛啦」,满眼桃心儿,谈起学问来永远如初恋情人般的心如鹿撞满怀激情。可惜初恋只能是初恋,经不起真实的蹂躏,脱不下美丽但虚假的面纱。沉迷其中的人无法踏下心来承担责任,一点点应付真正研究的枯燥。所谓「欣于所遇,不知老之将至」,没注意到才华和年华都在飞快地流逝。
二、饱学的书虫(bibliophiles and polyglots)
顾名思义,读书读死了,最大的成就也不过是考据癖,「知道先生」。你知道的再多,多的过互联网么?
三、好大喜功(megalomaniacs)
练剑数载,要名动江湖,立志第一战便要单挑西门吹雪。这种人有两种下场:第一种是被西门吹雪一剑封喉,所有的努力都激不起半点涟漪。第二种是永远无法出师,因为想不出如何破解西门吹雪那一剑的风情,无奈之下只能弃剑或沦为西门的超级粉丝,毕生和西门吹雪的相像之处就只是在饭店里高傲地对店小二说:「来一碗清水,两颗鸡蛋。」
做学问如打麻将,非大和不和的人,一定输掉裤头。
四、沉迷于工具(instrument addicts)
「工具」不一定是什么特定器物,也可以是各种方法论。不久之前我还是「结构模型」的粉丝,写了一些肉麻的吹捧文章;但阴差阳错,自己的第一篇论文用的是「简约模型」,才有机会慢慢学习体会其中的精巧。如今对这两种工具(方法)都有了更多的认识,各自的得失心下有数,不会再不齿于简单的回归而为符号漫天的复杂模型目眩神迷。
五、入错行(misfits)
我没觉得学术有什么特别高尚的地方,就是一个普通的职业。喜欢不喜欢,不会因为它「高尚不高尚」而改变。用学术谋生就像娶了一位美女当老婆,所有的神秘和美丽都会在短时间内耗光,剩下的只有三种结果:真心喜欢,凑合过日子,或者离婚。
我甚至觉得与其他职业相比,「学术」更加的不自由:给私人公司老板点头哈腰的时间毕竟有限,然而面对书本或思想,人却可能沦为终身的奴隶。
六、理论家(theorists)
我对纯理论家没有偏见,这书的作者也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奥林波斯山的理论家,发明的理论完全和实际发生的现象无关。
我对理论和实证的态度,两句话可以概括。一句话出自这本《致》:「铁打的数据流水的假说。」另一句来自《最无害的计量经济学》(Mostly Harmless Econometrics)一书的结语:「如果应用计量容易的话,理论家都能做了。」
不说了,天亮了,该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