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管闲事的政府
《多管闲事的政府》源自一个看上去很荒谬的新闻故事,政府似乎在管一些完全不紧要的闲事,但是事情恐怕远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作为“市场的守夜人”,政府的职责应该多大?什么是闲事,什么不是闲事?在现代社会里,这个边界是十分模糊的。
《电子废物的切尔诺贝利》主要叙述发生在汕头贵屿镇的故事。相关的事情在国内没有被广泛报道,但这是一个市场失灵的典型案例。
在市场化改革过程中暴露了很多在过去没有清晰界定的产权问题。屡屡出现的飞行员和航空公司之间的纠纷,就是对飞行员的飞行技能归属意见不同。《飞行员转会制度》只是想提出一个亡羊补牢的方案,试图在事后追认产权的所有者,从而使市场正常运行。
任何到过美国的人,都会被美国仍然沿用的英制体系弄得头昏脑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竟然在使用和整个世界不同的计量体系,《美国需要秦始皇》讨论的就是这件事。
我们的近邻朝鲜在2009年末进行了一场货币改革。这个与世隔绝的国家,其做事的动机是很难猜测的。不过经济学的逻辑一样适用于朝鲜,即便那里的主事者想否定经济规律。如果相关的报道是真实的,那么《朝鲜的没收式“货币改革”》并不危言耸听地猜测了这场货币改革给朝鲜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很幸运也很不幸,它猜对了。
《胜负未分的蒙代尔与克鲁格曼》讨论的是对汇率制度截然不同的两种看法。蒙代尔——欧元的鼻祖,喜欢固定汇率,而克鲁格曼的成名作之一就是对“固定汇率为什么容易遭受货币危机”的分析。两个人是师祖和徒孙的关系,又都是诺贝尔奖得主,而他们的观点在希腊危机这件事上发生了正面的碰撞。
自由主义者论证如果没有政府,市场会自发地弥补信息和信用的不足。我认为这种看法不完全经得住实践检验,特别是在短期。市场在失灵的时候是挺恐怖的,比如美国伯纳德·麦道夫的旁氏骗局,再比如各种食品安全丑闻。
曾经看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新闻:美国的一位家庭妇女,好心帮助邻居,让邻居家的孩子在邻居上班之后到她的家里待一会,然后等学校的校车来了,再把孩子们送上车。如此简单的善举。但是最近,这位妇女遇到了麻烦。她收到当地政府的一封信,被告知这种善举是违法的,因为她相当于开了没有许可证的幼儿园,而这是不允许的。
很多人会认为这是美国政府多管闲事,我基本上也如此,但是同时我也认为,这件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一些人可能有疑问,这位妇女既然没有收钱,那么就不能叫做“开了幼儿园”。这个说法不完全令人信服,你总不能说不收钱的蒙古大夫就不是蒙古大夫吧?另外一些人可能反应更强烈,提出这是政府在干涉自由,邻居们你情我愿且没有对外人造成任何不良影响,政府根本没有理由对其进行干预。下面我要说的不是为美国政府的行为辩护,只是描述我为什么觉得这件事情其实挺复杂。
现代市场经济和过去的小农经济不同,其中一个重点在于,现代市场经济在很大程度上不依赖个人和个人之间的直接互动。举个简单的例子,你现在在超市买一包牛奶,你不需要也根本不会知道是谁挤的奶,是谁装的箱,又是谁运送到超市,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一手交钱一手拿货。人和人之间直接的交换已经完全被钱和物的交换取代,效率也因此被大幅提高。制造一支铅笔需要上百道工序,使用源自数十个国家的原材料,但参与的人完全不用谋面,就能完成全部的协作。
但是在小农经济,或者在一个相对封闭的村庄里,情况则不同。村里可能只有一个张铁匠,一个王屠户,一个李裁缝和一个赵厨子。你需要认识每一个与你打交道、做交易的人。你如果想吃红烧肉,必然得到王屠户家买五花肉,第二天你出门,估计全村人都知道昨天王屠户家的五花肉是被你买走的,他们还会问你红烧肉的味道怎么样。我举的这个例子有点极端,但就是那个意思。
在小农经济里,你大概很难想像为什么需要一个政府对经济和交易进行管制。在小经济体中存在其他无穷多的自发方式管制交易,其信息和信用都非常充分。如果王屠户卖了带毛猪,全村人都会知道,他自己的面子上也会过不去。因此完全不需要政府规定:屠户不许卖带毛猪。
但是在现代市场经济中,因为交易的非人化,信息和信用未必到位。像在牛奶里加三聚氰胺这种事情,在一个不受政府管制的现代市场经济中比在一个小农经济中更容易出现。中间的环节太多,下毒的人根本不认识被毒的人,反之亦然,此时如果没有政府管理,恐怕连追究责任都很困难。许多政府管制,比如制定产品质量标准并进行跟踪检查,都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市场信息和信用的缺失。自由主义者论证如果没有政府,市场会自发地弥补信息和信用的不足。我认为这种看法不完全经得住实践的检验,特别是在短期。市场在失灵的时候是挺恐怖的,比如美国伯纳德·麦道夫的旁氏骗局,再比如各种食品安全丑闻。市场不仅没有阻止三聚氰胺、地沟油和苏丹红,而且可以说诱导了这些东西的出现。
现在回到本文开篇的故事。其实它就是属于现代市场经济中的小农经济。在这个具体事件中,政府看起来是在多管闲事,因为邻里间彼此了解信任,完全无须政府画蛇添足。但是你很难由此推广到政府应该完全不管理无证幼儿园。在长期,市场当然也可能甄别出幼儿园的好坏,但是在短期,特别是在一个流动性很大的社会里,适当的政府管制还是十分必要的,比如规定幼儿园必须满足一定的卫生标准。问题的复杂之处在于,如何界定政府的管理边界。什么样的幼儿园该管,什么样的幼儿园不该管?线应该划在哪里并不显而易见。管多了,可能会出现多管闲事的情形;管少了,又可能有失职之嫌。
政府的边界,有时候也许比市场的边界更难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