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黑密斯的录像
这是我最后一次凝视我的家园。在森林将它吞没之后许久,我还站在窗前。这次,我丝毫不抱返乡的希望。在我的第一场饥饿游戏展开之前,我向小樱保证,我会尽一切所能赢得胜利,而现在,我已经向自己发誓,我会尽一切所能保住比德的命。这趟旅程,我再也不会回头。
事实上,我想对所爱的人说的最后几句话,我已经想好:最好是关上门,把门锁紧,虽然悲伤,却可以安全地留在家里。然而,现在都城连这一点也从我身上偷走了。
“我们可以写信,凯妮丝。”比德在我背后说:“反正,这也会比较好。给他们一点我们的东西,让他们可以握在手里。黑密契会帮我们送到的,如果……需要送的话。”
我点点头,然后直接走回我房间。我坐在床上,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写那些信。它们会像我尝试对小芸跟打麦致敬的话,永远不会变成文字。那些话在我脑中似乎很清楚,就连我在群众面前开口时,它们在我脑海中也都字字清晰,但我就是无法好好地将它们写下来。再说,它们应该跟拥抱、亲吻、抚摸小樱的头发、爱抚盖尔的脸庞、捏一捏玛姬的手搭配在一起,才会对。它们不能跟一个装着我冰冷僵硬的身躯的木头盒子,一起送到他们手上。
我难过到哭不出来,只想蜷缩在床上,一觉睡到明天早上我们抵达都城时才醒。但是,我还有个任务。不,它不只是任务。它是我死前的最后心愿:
保住比德的命。面对都城的愤怒,看来我似乎很难办到,因此我必须竭尽所能,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这一点很重要。而如果我还在这里为了家乡我所爱的人伤心难过,我就不可能做到。
放手让他们去吧,我告诉自己。
说再见,并忘掉他们。我尽力在脑海中一个一个想他们,然后我打开内心保护他们的笼子,像释放笼中鸟一般,将他们一个一个放走,再关上门,让他们不得返回。
当艾菲来敲门叫我去吃晚餐,我心里已经空了。这种轻盈的感觉,似乎没什么不好。
用餐时气氛相当低沉。实际上,是非常低沉,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片沉默,只在撤下旧的一道菜换上新的菜时,才有声音打破寂静。晚餐内容是:一道冷蔬菜泥汤、鱼饼搭配浓稠的奶油酸橙糊、填满柳橙酱的小鸟搭配野粟和西洋菜,以及点缀着樱桃的巧克力乳蛋糕。
比德和艾菲几次试图带起话题,却很快就都不了了之。
“我喜欢你的新发型,艾菲。”比德说。
“谢谢你。我特别去做了头发,来搭配凯妮丝的胸针。我曾经想过,我们该给你打个戴在脚踝上的金环,或许再给黑密契打个金手镯什么的,这样我们看起来就像一个团队了。”艾菲说。
艾菲显然不知道,我的学舌鸟现在已经被叛乱者用来当作象征符号了。至少在第八区是如此。在都城,学舌鸟仍是一个有趣的标志,用来纪念一场特别令人兴奋的饥饿游戏。要不然,它还能是什么呢?真正的叛乱者,不会把一个秘密的象征符号,做成首饰那么耐久的东西。他们会把它印在饼干上,必要时能一口吃了。
“我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比德说:“黑密契,你觉得呢?”
“随便。”黑密契说。他没喝酒,但我看得出来他很想喝。艾菲看到他在努力克制,也叫人把她自己的葡萄酒撤走。不过,他现在看起来很凄惨。如果他是贡品,他就什么都不欠比德,可以爱喝多少就喝多少。但现在,他得竭尽所能,在一个全是他老朋友的竞技场里,保住比德的命,而且他很可能失败。
“或许我们也可以帮你找一顶假发。”我故意试着轻快一点。他只瞪了我一眼,意思是叫我别惹他,于是我们便在沉默中吃着巧克力乳蛋糕。
艾菲用亚麻布餐巾轻轻摁了摁嘴角,说:“我们是不是该看抽签的报导重播了?”
比德离开去拿他的笔记本,上头记录了那些仍然健在的胜利者的有关讯息。我们聚在有电视机的那节车厢里,好了解我们在竞技场上会碰到的竞争对手是哪些人。等我们都坐好,国歌开始演奏,紧接着本年度十二个行政区的抽签典礼开始重点播报。
在饥饿游戏史上,总共有七十五名胜利者。目前仍有五十九位健在。他们当中许多张脸我都认得,有的是我在先前他们当贡品或导师的游戏中见过,有的是我们最近观看胜利者的录影带时见过。当中有些人已经很老了,还有一些人则因为生病、嗑药或酗酒而糟蹋得不成人形,让我认不出来。正如大家所预期的,有专业贡品的第一、第二和第四行政区,参与抽签的人数最多。但每个行政区总算都抽出了至少一男一女两名胜利者。
抽签过程进行得非常快。比德认真地在他的笔记本上,在抽中的贡品名字旁边画上星号。黑密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朋友一个个被抽中,踏上讲台。艾菲则频频叹息,并不时小小声沮丧地插一两句话,例如“噢,怎么会是希希利雅?”或“嗯,有打斗的机会,麦糠绝不会放过。”
至于我,我试着在脑海中记下其他贡品,但是就跟去年一样,只有几个我真正记住了。像是第一区的那对有着古典美的兄妹胜利者,他们在我小时候连续两年相继取得胜利。第二区的自愿者布鲁塔斯,至少有四十岁了吧,却显然迫不及待地想返回竞技场。第四区的帅哥芬尼克,有一头漂亮的古铜色头发,十年前以十四岁之龄赢得胜利。同区被抽中的女性,是个歇斯底里的年轻女子,有一头飘逸的棕色头发,但她马上被取代,自愿者是一位需要拄着柺杖才能爬上台的八十岁老妇人。然后是乔安娜.梅森,第七区唯一还健在的女胜利者,几年前靠着佯装怯懦而赢得了胜利。第八区的女性,就是艾菲口中那位希希利雅,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必须挣脱三个冲上来巴着她的孩子才上得了台。还有麦糠,第十一区的男贡品,我知道他是黑密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我被叫到名字。然后是黑密契。接着比德自愿取代。有一名播报员真的忍不住眼眶噙泪,因为机会对我们这对来自第十二区的悲剧恋人,看来真是不利啊。然后她强自镇定下来,说她打赌“这将会是有史以来最棒的一场游戏!”
黑密契一语不发地离开车厢,而艾菲在针对这个或那个贡品说了几句不连贯的话后,也跟我们道了晚安。我坐在那里,看着比德把那些没抽中的胜利者的资料,从笔记本上一张张撕掉。
“去睡一会儿吧。”他说。
没有你,我无法应付那些噩梦,我心里想。今晚的噩梦一定会很可怕。但我实在无法开口要比德陪我睡觉。自从那天晚上盖尔被鞭打之后,我们几乎没碰过彼此。“你打算做什么?”我问。
“再把我的笔记复习一遍,搞清楚我们将要对抗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不过明天早上我会跟你一起再看一遍的。去睡吧,凯妮丝。”他说。
于是,我上床睡觉。正如所料,没几个小时,我就被噩梦惊醒。在梦中,那个第四区的老妇人变成一只大老鼠,不停啃食我的脸。我知道我曾经大声尖叫,可是没有人来。比德没来,连都城的服务人员也一个都没来。我披上一件长袍,试图抚平爬满全身的鸡皮疙瘩。我无法忍受继续留在自己的车厢里,于是我决定出去找个人帮我泡杯热茶或热巧克力什么的。也许黑密契还醒着。他肯定无法入睡。
我跟服务人员叫了杯热牛奶,这是我所想到,最能帮助人镇定的东西。我听见电视间有声音,于是走进去,发现比德还在。他身旁的沙发上,是艾菲寄来的那盒往年历届饥饿游戏的录影带。我认出这时播放的,是布鲁塔斯成为胜利者的那一届。
比德看见我,站起身来,切掉放映中的影带。“睡不着吗?”
“没法睡得久。”我说。我想起那位老妇人变成一只大老鼠的样子,忍不住把袍子拉紧一点。
“想谈谈吗?”他问。有时候,谈谈会有帮助,但这时我只摇摇头。还没开打,那些人就已经变成噩梦缠上我,让我觉得自己好脆弱。
当比德张开双臂,我直接走入他怀中。自从他们宣布大旬祭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做出带有感情的举动。在此刻之前,他比较像一个要求严格的教练,总是不断敦促,坚持黑密契跟我要再跑快一点,再吃多一点,对我们的敌人再多认识一点。当情人?门都没有。他甚至放弃假装是我的朋友。我伸出双臂紧紧缠住他脖子,免得他又要命令我做伏地挺身什么的。不过,相反地,他将我拉得更近,把脸埋进我的头发中。温暖从他的嘴唇触及我颈项的那个点向外扩散,缓缓散布到我的全身。这感觉真好,好得令人难以相信,我知道我绝不会先放手。
我干嘛要放手?我已经跟盖尔道别了。我肯定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无论我现在做什么,都不会伤害到他了。他不会看见,或者,他会以为我仍是在摄影机前表演。至少,从此我肩膀上的重担脱落了一个。
拿着热牛奶的都城服务人员走了进来,我们这才分开来。他把托盘放在桌上,托盘里有一个冒着热气的陶壶和两个马克杯。“我多带一个杯子过来。”他说。
“谢谢你。”我说。
“我在牛奶里面加了些蜂蜜,会更香甜。还加了一点点香料。”他又说。他看着我们,像是想要再说些什么,然后,他微微摇了下头,便退出车厢去了。
“他是怎么回事?”我问。
“我想他是为我们感到难过。”比德说。
“是喔。”我说,动手倒牛奶。
“我是说真的。我不相信都城的人看到我们或其他胜利者重回竞技场,都会很高兴。”比德说:“他们对自己所支持的冠军还是有感情的。”
我冷冷地说:“我猜,一旦鲜血开始四溅,他们就不会再那样觉得了。”说真的,如果有什么事是我不会浪费时间去担心的,那肯定就是大旬祭对都城人情绪的影响。“所以,你要把所有的录影带再看一遍?”
“也没有。只是跳着看一些他们不同的战斗技巧。”比德说。
“下一个是谁?”我问。
“你挑。”比德说,捧起盒子端到我眼前。
那些录影带上标示着游戏的年份及胜利者的名字。我翻找着,突然发现手上那一卷是我们从来没看过的。那是第五十年的饥饿游戏,也就是第二届大旬祭。胜利者的名字是黑密契.阿勃纳西。
“我们从来没看过这一卷。”我说。
比德摇摇头,说:“没。我知道黑密契不会想看,就跟我们不会想重温我们自己的游戏一样。而且,既然我们是一伙的,我想不看也没关系。”
“赢得第二十五届游戏的人有在这里面吗?”我问。
“我想没有。不管那是谁,应该已经死了,艾菲只寄来那些有可能成为我们对手的胜利者。”比德手里掂着那卷黑密契的录影带。“怎么?你觉得我们该看吗?”
“这是我们手上唯一的大旬祭带子。我们说不定可以从里面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像是他们是怎么运作的。”我说。但我还是觉得很怪,仿佛我们是要侵犯黑密契的隐私。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公开的啊。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我得承认,我也好奇极了。“我们不需要告诉黑密契我们看了这一卷。”
“好吧。”比德同意。他把录影带放进去,我拿着牛奶,坐在沙发上,缩起双腿,窝在他身边。加了蜂蜜跟香料的牛奶真的很好喝。接着,我整个人沉浸在第五十届饥饿游戏里。在播放国歌之后,萤幕上是史诺总统抽出第二届大旬祭的信封。他看起来年轻得多,但一样令人厌恶。就像在读我们这一届的卡片时那样,他以逼压得人心里发慌的声音,读出一方纸片上的记载,告诉全体施惠国人民,为了荣耀大旬祭,这次将有双倍的贡品参赛。剪辑这卷带子的人直接将镜头跳到抽签,一个接一个再接一个的人被叫上台。
等看到第十二区,想到有那么多孩子将要踏上必死之路,我已经快要受不了了。那个来第十二区抽签的女人,不是艾菲,但她同样说:“小姐优先!”她先叫唤一个女孩的名字,从她的长相你知道她来自炭坑。然后我听见她喊出另一个女孩的名字:“梅丝丽.唐纳。”
“噢!”我说:“她是我妈的朋友。”摄影机在人群中找到她。她跟另外两个女孩紧抱在一起。三个全都是金发,肯定都是商家的孩子。
“我想那个拥抱她的是你母亲。”比德静静地说。他说得没错。当梅丝丽.唐纳勇敢地挣开友人的怀抱,朝台子走去,我瞥了一眼在我这年纪时的我妈,人们对她美貌的赞扬丝毫不夸张。紧抓着她的手正在哭泣的另一个女孩,长得很像梅丝丽,但更像另一个我认识的人。
“玛姬。”我说。
“那是她妈妈。她跟梅丝丽好像是双胞胎。”比德说:“我爸提到过一次。”
我想着玛姬的妈妈,昂德西市长的妻子。她的人生有大半时间躺在床上,因剧烈的疼痛而动弹不得,把整个世界封闭在外。我想着,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她跟我妈有这样的关系。还有,玛姬在那个风雪夜出现,给盖尔带来止痛药。我想着我那个学舌鸟胸针,在我知道它原来的主人竟是玛姬的阿姨,梅丝丽.唐纳,一位在竞技场中遭到杀害的贡品后,现在具有何等不同的意义。
黑密契的名字是最后一个被抽中的。看见他,比看见我妈还令我震惊。年轻、强壮。我不得不承认,他长得还蛮好看的。一头深色的鬈发,那双炭坑的人才有的灰色眼珠子看起来十分明亮,甚至可说,十分危险。
“噢,比德,你想不会是他杀了梅丝丽吧?”我冲口而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但我完全无法忍受这念头。
“在总共有四十八个参赛者的情况下?我敢说机率很小。”比德说。
马车游行──第十二区的孩子一身矿工装束,难看得要死。然后访问很快带过,时间短到没机会注意任何人。但是既然最后赢得胜利的是黑密契,我们看到了凯萨.富莱克曼访问他的整个过程。凯萨还是穿着他那始终如一的深蓝色礼服,闪烁着无数小灯泡,不同之处只在他深绿色的头发、眼皮和嘴唇。
“好,黑密契,你对这次游戏中竞争者的人数比往年增加百分之百,有什么看法?”凯萨问。
黑密契耸耸肩,说:“我看不出会有什么太大不同。他们还是会百分之百跟往年一样愚蠢,所以我想我的机会还是差不多一样吧。”
观众爆发大笑,而黑密契给了他们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不驯,傲慢,冷漠。
“他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对吧?”我说。
现在镜头是游戏开始的那个早晨。我们从一位女贡品的角度,看见竞技场的模样。她从发射室出发,经由一个圆筒往上升,进入竞技场。这时,我忍不住惊诧地倒抽一口气。每个参赛者的脸上都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连黑密契也扬起了眉毛,状似愉快,不过他立刻又锁紧眉头,一脸不悦。
眼前是出人意料的美景,美得令人屏息。金色的丰饶角坐落在一片青草地的中央,四周有一簇簇美丽的花朵。碧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歌声清亮的鸟儿在头顶飞翔。从某些贡品仰头吸气的表情来看,那里的空气闻起来一定棒极了。一个从空中鸟瞰的镜头显示,草地绵延好几哩。远处,朝某个方向看去,应该是一座森林;从另一个方向看去,是白雪覆顶的山岭。
美景显然让许多贡品迷惑,失去了方向感,因为,当锣声响起,绝大部分人都像努力要从梦中醒来一样。不过,不包括黑密契。他已经到了丰饶角,拿了武器,选好物资放进背袋背好。在大部分人才要离开所站的金属圆盘时,他已经朝森林直奔而去。
在第一天的浴血战中,总共死了十八名贡品。其他人也开始一个一个死去。情况逐渐明朗,原来在这个美景如画的地方,几乎每一样东西,从垂挂在树丛中的香甜水果,到水晶般清澈的溪水,都含有致命的剧毒。甚至某些花的花香,一旦直接吸入,也足以叫人丧命。只有雨水,以及丰饶角所提供的食物,才可以安全食用。另外,十名专业贡品结盟打伙,装备精良,物资丰富,在山区里搜寻猎杀的目标。
黑密契在森林里遇到不一样的困难险阻。原来那些毛茸茸的黄金色松鼠是食肉的,而且是一群一群地对人展开攻击;如果被蝴蝶叮到,就算不死,也会痛得去掉半条命。但是他坚持不懈,继续往前走,始终背对着越来越远的山岭。
另一方面,梅丝丽.唐纳显然也很有办法。她离开丰饶角时只背了一个小背包。她在背包里找到一个碗、一些牛肉干,以及一个吹箭筒和两打吹箭。竞技场上唾手可得的毒成为她的资源,她只要把吹箭沾上毒汁,射入对手的血肉之躯,吹箭立刻变成致命的武器。
到了第四天,那美丽如画的山岭突然火山爆发,一口气又清除了十二名贡品,包括那群专业贡品中的五个。由于火山喷吐出大量冒火的熔岩,青草地已无立足藏身之处,剩余的十三名贡品,包括黑密契和梅丝丽,都别无选择,只能局限在森林里活动。
黑密契似乎铁了心执意持续朝同一个方向走,远离如今已变成火山的山岭,但是一片紧密缠绕的树篱迷宫,迫使他绕了一圈之后仍回到森林的中心。他在那里遭遇三名专业贡品,他拔刀对抗。他们或许比他高大强壮,但是黑密契的速度惊人,在第三个人夺下他的刀子之前,他已经宰了两个。正当那名专业贡品要一刀切断他的喉咙,一支吹箭将他射倒在地。
梅丝丽.唐纳从树后走出来,说:“我们联手的话,可以活得比较久。”
“看来你刚刚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黑密契边揉着脖子边说:“要结盟吗?”梅丝丽点头。他们结盟了,也立刻形成坚固的盟友关系,难以违背,除非你不想回家去见自己的乡亲父老。
正如我跟比德,他们合作比单打独斗要好。从此,他们获得更多的休息,找到接取更多雨水的方法,共同作战,分享从死亡的贡品背包里取得的食物。但是,黑密契仍然坚持往前走。
“为什么?”梅丝丽不停地问,他始终不予理会,直到她拒绝前进,除非他给个答案。
“因为它总有个尽头,对吧?”黑密契说:“竞技场不可能永无止境地延伸下去。”
“你期望找到什么呢?”梅丝丽问。
“不知道。但也许能找到什么我们可以利用的东西。”他说。
等他们从一名死亡贡品的背包里取得小型喷火装置,才终于利用它穿过不可能穿过的树篱,然后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一片平坦、干燥的高地,通往一处悬崖。深深的悬崖底下,你只看得见嶙峋锐利的岩石。
“到底就是这样了,黑密契。我们回去吧。”梅丝丽说。
“不,我要留在这里。”他说。
“好吧。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反正,现在说再见也好。”她说:“我不希望最后是你我两人面对面。”
“好吧。”他同意。就这样。他没跟她握手道别,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她就这样走了。黑密契沿着悬崖的边缘走,似乎想要搞懂某件事。他的脚不小心踢到一块鹅卵石,石头落入深渊,显然永远消失了。但是一分钟之后,当他坐下来休息,那块鹅卵石弹回来落在他身边。黑密契瞪着它,大惑不解,随后,他的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专注神情。他抓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抛向空中,落入悬崖,等着。当那块石头飞弹回来,直接落入他手中,他开始大笑。
也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梅丝丽开始尖叫。结盟已经结束,而且是她主动拆伙的,如果此时他置之不理,没有人能怪他。但是,无论如何,黑密契立刻循声奔去。他抵达时,只赶上看见一群粉红糖果色泽的鸟儿,当中的最后一只,用它那长而尖锐的鸟喙戳穿了她的脖子。他紧握着她的手,直到她断气。所有我脑海中想到的,只有小芸,只有我如何迟了一步救不了小芸。
那天稍后,另一名贡品在打斗中死亡,第三个被一群那种毛茸茸的食肉松鼠给吃了,只剩下黑密契和来自第一区的女孩争夺最后的冠军。她的块头比他还大,而且动作跟他一样快。当最后无可避免的战斗来临,那真是一场惨烈的血战,两人都身受好几处致命的伤,最后黑密契还被缴了械。他摇摇晃晃地穿过美丽的森林,手里捧着自己的肠子,而她跌跌撞撞地紧跟在后,手里握着要给他最后致死一击的斧头。黑密契直接赶往他的悬崖,他才刚到达崖边时,她扔出斧子。他趴倒在地上,斧头飞下了悬崖。现在,双方都没有武器了,那个女孩就站在那里,试图止住从她已经失去眼珠子的眼窝泉涌出来的鲜血。她认为自己或许能拖得比黑密契久,因为黑密契已经倒在地上抽搐不止。但是,她不知道,而他知道,那把斧头会弹回来。当斧头从悬崖底下飞回来,它直接砍进了她的脑袋。大炮响了,她的尸体被移走,然后喇叭声大作,宣布黑密契是胜利者。
比德切掉放影机,我们一语不发地坐在那里好一阵子。
最后,比德说:“那个在悬崖底部的力场,跟在训练中心天台上的那个,是一样的。如果你试图从天台跳下去自杀的话,它会把你弹回来。黑密契想到了一个把它转变成武器的方法。”
“不只是用来对付其他贡品,也对付了都城。”我说:“你知道,他们没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不该是竞技的一部分。他们从来没打算有人拿它当武器。他想通了这件事,让他们脸上无光,显得很笨。我打赌,他们一定花了好大一番工夫,试图掩饰这一点。难怪我不记得在电视上看过这一段。这简直跟我们用毒莓果来做威胁一样坏!”
我忍不住大笑,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真正开怀大笑。比德只是摇头,好像我丧失了心智一样──也许,我是有点疯了吧。
“非常类似,但不尽相同。”黑密契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我猛转过身,很怕他会因为我们观看他的录影带而发火,但他只是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仰头喝了一大口瓶子里的葡萄酒。戒酒的日子结束了。我猜我该为他又开始喝酒感到沮丧,但这时另一种感觉占据了我。
我这几个礼拜都花在认识我的竞争对手是谁,一点都没去想我的队友是谁。现在,我内心燃起一股新的信心,因为我想我终于认识黑密契是谁了,而且我也开始认识自己是谁。两个给都城带来这么大麻烦的人,肯定可以想出一个保住比德性命的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