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狐狸脸与野果

我全身每个细胞都要我扑向那碗炖肉,大口大口塞进嘴里。但比德的声音阻止了我:“我们吃那碗炖肉的速度最好慢一点。记得第一天晚上在火车上那顿饭吗?油腻的食物令我吃到想吐,我那时甚至根本不饿。”

“你说得对。我可能会一口气把一篮子的东西吃光!”我失望地说。但我并没有狼吞虎咽。我们很明智,各取了一个面包、半颗苹果,还有鸡蛋大小份量的炖肉加野粟。他们甚至给我们送了银餐具和盘子来。我用小汤匙小口地吃着炖肉,尽情享受每一口的滋味。当我们吃完,我仍渴切地望着那道菜,说:“我还想要。”

“我也是。这样吧,我们等一小时,如果食物都乖乖待在胃里,我们就再吃第二盘。”比德说。

“好。”我说:“这一小时一定很漫长。”

“也许没那么漫长。”比德说:“在食物送来之前,你在说什么来着?我怎么样……没有竞争者……发生在你身上最好的事……”

“我不记得有最后一句。”我说,希望摄影机镜头会因为这里光线太暗,拍不到我的脸红。

“噢,没错。那是我这么想。”他说:“挪过去一点,我冻死了。”

我在睡袋里挪出位置给他。我们往后靠着洞穴的石壁,我头靠着他肩膀,他的手臂环抱着我。我可以感觉到黑密契用手肘轻推着我,要我继续往下演。“所以,从我们五岁开始,你就再没注意过别的女孩了?”我问他。“那倒不是,别的女孩我每个都注意到了,但除了你,没有一个让我留下深刻印象。”他说。

“我敢说,你爸妈一定喜出望外,你居然喜欢一个来自炭坑的女孩。”我说。

“才不呢。但我不在乎。反正,等我们返回家乡,你将不再是来自炭坑的女孩,你会是来自胜利者之村的女孩。”他说。

没错。如果我们赢了,我们将会个别获得一栋房子,位于镇上特别规划出来的一区,是专门保留给饥饿游戏的胜利者住的。很久以前,都城开始举办游戏时,在每个行政区都盖了十二栋漂亮的房子。当然,在我们这区,只有一栋住了人。其他大部分都从来没人住过。

我突然想到一件令人困扰的事:“可是,如此一来,黑密契将是我们唯一的邻居!”

“啊,那真是好极了。”比德说,收紧了环抱着我的手臂。“你和我和黑密契。一起郊游野餐,一起过生日,漫长的冬夜里围在火炉边遥想当年饥饿游戏的故事。多么温馨啊。”

“我告诉过你,他讨厌我!”我说,但想像黑密契成为我的新哥儿们的景象,我忍不住笑出来。

“只有偶尔啦。他清醒的时候,我从没听他说过你的坏话。”比德说。

“他从来没清醒过!”我抗议道。

“那倒是。那我是想到谁呢?噢,我知道了。喜欢你的是秦纳。不过那主要是因为他在你身上点火的时候,你没拔腿逃跑。”比德说:“至于黑密契……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完全避开黑密契。他讨厌你。”

“我以为你说我是他的最爱。”我说。

“他更讨厌我。”比德说:“我想,基本上,人类根本不合他的口味。”

我知道观众会喜欢看我们消遣黑密契。他进进出出这么久了,几乎可说是他们某些人的老朋友了。并且,他在抽签日那天一头栽下舞台后,可说已成了举国皆知的名人。到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把他拖出控制室做专访,谈有关我们的事。天晓得他会捏造出什么话来。他其实是处于劣势,因为绝大多数导师都有同伴,有另一个胜利者帮忙,然而黑密契却得随时准备采取行动,没有帮手。这跟我在竞技场中独自一人时的情况有点像。我好奇他既要喝酒,又要承受别人的眼光,承受保持我们活命的压力,他怎么撑得住。

奇怪的是,黑密契跟我处得并不好,但比德有关我们两人很像的讲法也许是对的,因为从他送礼物来的时机看,他跟我还蛮能沟通的。像是,当他不送水来,我就知道我已经接近水源了;我知道睡眠糖浆不只是用来缓和比德的疼痛;以及,我知道现在我得好好演出罗曼史。他其实没费什么力气跟比德联系。或许,他认为对比德而言,一锅肉汤就是一锅肉汤,我却看到了一锅肉汤的附带条件。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而且我很惊讶这问题竟然这么久才浮现。也许,是因为我到这两天才开始对黑密契产生好奇。“你想他是怎么办到的?”

“谁?办到什么?”比德问。

“黑密契。你想他当年是怎么赢得游戏的?”我说。

比德在回答前,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黑密契很强壮,但比不上卡图或打麦那种巨人身材。他长得也不是很帅,不是那种会吸引资助人拼命送礼物给他的相貌。而且他脾气很坏,很难想像会有人要跟他结盟。黑密契想要赢,只有一种办法,在我自己想出这个结论时,比德也说了出来。

“他以智谋取胜。”比德说。

我点头,然后,不再谈这件事。但私底下,我很想知道,黑密契到底有没有保持够久的清醒来帮助比德跟我,因为他可能认为我们有足够的才智,能够自己活下去。也许他不总是醉醺醺的。也许,一开始,他尝试过帮助那些贡品。但到后来,情况实在令人受不了。指导两个孩子,然后看着他们送死,一定很痛苦。如此年复一年,年复一年。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活着离开这里,那将成为我的工作,指导来自第十二区的女孩。这件事实在令人受不了,我立刻从脑海里把它甩开。

过了大约半小时,我觉得必须再吃点东西。比德也饿到不能反驳。当我又舀了两小瓢炖羊肉加米饭时,我们听到国歌开始播放。比德把眼睛贴在一处石缝看天空。

“今天晚上没什么可看啦。”我说,对炖肉的兴趣远远超过天空。“什么也没发生,要不我们早就听到大炮声了。”

“凯妮丝。”比德静静地说。

“什么?我们要不要也分了另一个面包?”我问。

“凯妮丝。”他重复,但我发现自己不想理他。

“我要分一个面包。不过我会把乳酪留到明天。”我说。我看见比德瞪着我。“怎样?”

“打麦死了。”比德说。

“他不可能死的。”我说。

“他们一定是在打雷的时候发射了大炮,而我们没听见。”比德说。

“你确定?我是说,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我不晓得你怎么能看见东西。”我说,推开他,凑过去眯着眼望向外面漆黑、下雨的天空。有大约十秒钟,我瞥见打麦扭曲了的影像,然后他就消失了。就这样。

我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有那么片刻,完全忘了手边的事。打麦死了。我应该高兴,对吧?少了一个贡品要对付,而且还是一个强而有力的贡品。但我一点也不高兴。所有我能想到的,都是打麦放过我,因为小芸而让我逃走,小芸腹部中了标枪死了……“你还好吗?”比德问。

我故意面无表情地耸耸肩,两手抱住手肘贴紧身体。我必须隐藏内心的痛苦,因为谁会把赌注押在一个老是为对手死亡而哭泣的贡品上。小芸是另一回事,我们是伙伴,而且她年纪那么小。但没有人会了解我对打麦遭到谋杀所感受到的悲痛。谋杀!这两个字让我停顿了一下。感谢老天,我没说出来。这可不会让我在竞技场里多赢几分。我开口说的是:“只是……如果我们没赢……我会希望是打麦赢,因为他放我走,因为小芸。”

“是,我知道。”比德说:“但这也表示,我们离第十二区又近了一步。”他把一盘食物轻轻放到我手中。“趁现在还热,吃吧。”

我吃了一口炖肉,显示我不是那么在乎,但它在我嘴里尝起来像胶水一样,费了我好大的劲才吞下去。“这同时也表示,卡图会回头猎杀我们了。”

“而且他再度获得了物资。”比德说。

“我敢打赌,他一定有受伤。”我说。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比德问。

“因为打麦绝不可能不战而降。他那么强壮,我是说,他本来是啦,而且他们是在他的地盘上。”我说。

“好极了。”比德说:“卡图伤得越厉害越好。我很好奇狐狸脸过得怎么样。”

“噢,她会很好的。”我有些不高兴地说。我对她会想到去躲在丰饶角里面,而我没有想到,仍然很生气。“说不定逮到卡图比逮到她还容易。”

“也许他们会逮到彼此,然后我们就能回家了。”比德说:“不过我们守夜时最好更小心一点,我打了好几次瞌睡。”

“我也是。”我承认。“不过今晚不会了。”

我们默默地吃完我们的食物,然后比德自愿守第一班。我钻进睡袋在他身边躺下,把外套兜帽拉上盖住脸,让摄影机照不到。我需要片刻的隐私,容许我的脸流露出各种情绪而不被他人看见。在兜帽底下,我默默地向打麦道别,谢谢他饶过我的命。我承诺我会记得他,如果我赢的话;要是能够,我会为他的家人,还有小芸的家人,做点什么。然后我避入梦乡,让吃饱的肚子跟身旁比德稳定传来的温暖安慰我。

稍后,当比德叫醒我,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山羊乳酪的味道。他递给我半个面包,上面涂着奶白的乳酪,铺着苹果片。“别发火,”他说:“我又需要吃了。这一半是你的。”

“噢,好。”我说,立刻接过来咬了一大口。浓郁的乳酪尝起来就像小樱做的那种,苹果又甜又脆。“嗯。”真美味。

“在面包店里,我们会做苹果山羊乳酪塔。”他说。

“可是那好贵。”我说。

“贵到我们家也吃不起,除非是摆太久已经不新鲜了。当然,实际上我们吃的每样东西都是不新鲜的。”比德说,把睡袋拉上裹住自己。不到一分钟,他已经开始打呼。

哈!我总以为那些店家过着舒适的日子。那也是真的,比德永远都有足够的食物可吃。但每天都吃又干又硬,没有人要买的不新鲜的面包,不免令人丧气。至于我家,情况是,自从我每天会猎些东西回家后,由于大部分都太新鲜、太活跳跳了,你得注意别一不小心让它们给跑了。

轮到我守夜时,某个时刻,雨停了,不是渐渐地,而是整个一下停掉。倾盆大雨结束,只剩下树梢上残留的水滴,我们下方是氾滥奔腾的小溪。一轮美丽的满月浮现,不用夜视镜我都能看见外面的景物。我不能确定那月亮是真的,还是游戏设计师弄出来的投影。我知道上个满月是在我离家之前不久。那天盖尔跟我打猎到很晚,我们一起看着月亮升起。

我离家多久了?我猜我们在竞技场中大约两星期了,而先前在都城待了一星期做准备。也许月亮真的走过了一个周期。不晓得为什么,在这一切事物的真实性都让人起疑的竞技场上,在这竞技场的超现实世界里,我真希望它是我的月亮,我在第十二区的森林里所见到的那个月亮,好让我觉得有某种可以依附、信赖的东西。

只剩下我们四人。

头一次,我允许自己真的去思考回家的可能性。名利双收。在胜利者之村里有自己的房子。我妈和小樱会跟我一起住在那里。再也不必害怕饥饿。一种新的自由。然后……呢?我每天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过去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寻找食物。没有了这点,我不确定我是谁,我的身份是什么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害怕。我想到黑密契,跟他那些钱。他的人生变成什么样子了?他独居,没有妻子或儿女,醒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醉茫茫的。我不想变成那样。

我轻声对自己说:“但你不会孤单一人。”我有我妈跟小樱。至少,目前如此。然后……我不想再去想然后了,那时小樱长大了,我妈过世了。我知道我永远不会结婚,永远不要冒险生个孩子到这世上。因为,身为胜利者,照样不能保证你孩子的安全。我的儿女的名字会跟其他所有的人一样,时间一到,直接进到签球里去。我发誓我绝不让这样的事发生。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它的光芒渐渐透过石缝,照亮了比德的脸。如果我们真的归返家园,他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令人困惑、天性善良的男孩,能够编出这么令人信服的谎言,让整个施惠国的人相信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我,而且我得承认,有些时候,他也让我相信我们是在恋爱。至少,我们会是朋友,我想。什么也不能改变我们在这里救了彼此性命的事实。除此之外,他将永远是那个给我面包的男孩。好朋友。任何越过这条线的……我感觉到盖尔的双眼,从遥远的第十二区一直望过来,望着我,望着我望着比德。

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自禁地动起来。我挪了一下身体,摇摇比德的肩膀。他张开双眼,仍然充满睡意。当他双眼聚焦在我脸上,他拉我俯下,给了我长长一个吻。

当我终于挣脱,我说:“我们是在浪费打猎的时间。”

“我不会说这是浪费。”他说着,边坐起来伸了个大懒腰。“那么,我们要空着肚子去打猎,好让自己更有斗志吗?”

“不,”我说:“我们要吃得饱饱的,好让自己更有耐力。”

“算我一份。”比德说。但当我把剩下所有的炖肉跟米饭分成两份,递给他满满一盘时,他很吃惊。“全部吃光?”

“我们今天会赚回来的。”我说,接着我们便埋头大吃。即便是冷的,它仍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之一。我丢开叉子,用手指头抹尽盘里的最后一滴肉汁。“我可以感觉到,看到我这等教养,艾菲.纯克特正在打哆嗦。”

“嗨,艾菲,看这里!”比德说。他把叉子朝肩膀后一扔,然后伸出舌头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还大声发出满足的声音。然后他朝大致的方向送出一个飞吻,大声说:“我们想念你,艾菲!”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自己却忍不住在笑。“闭嘴!卡图可能就在洞穴外头。”

他把我的手抓开。“我干嘛担心?现在我有你在保护我。”比德说着,把我拉向他。

“拜托。”我气急败坏地说,拼命挣脱,不过还是让他又吻了一下。

一等我们打包好,来到洞穴外,情绪便转为严肃。过去几天,在岩石、大雨的掩护下,加上卡图忙着解决打麦,我们仿佛度了一个短暂假期,好好休息了一番。现在,虽然阳光普照又温暖,我们却都感觉到自己真的回到游戏现场了。比德之前不管用什么武器,早已经丢了。我把我的刀交给他,他把刀插在皮带上。起初的十二支箭,我牺牲三支在爆破上,两支在宴席上,现在剩下七支,放在箭袋里嫌松了些,晃起来喀啦喀啦作响。我再承受不起损失任何一支了。

“他现在恐怕已经开始搜索了。”比德说:“卡图不是那种会等候猎物游荡到他面前的人。

“如果他受了伤──”我开始说。

“那也没差。”比德插嘴说:“只要他能动,他就会来。”

那场大雨让溪水暴涨,水流高过原来两边溪岸好几呎。我们在岸边停下来补充饮水。我察看了几天前所设的陷阱,都是空的。天气那么差,没有猎物一点也不令人惊讶。此外,在这一带我没见到过太多动物,或它们的踪迹。

“如果我们想要食物,我们最好回到我过去的打猎范围。”我说。

“你决定。只需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比德说。

“睁大眼睛,注意警戒。”我说:“尽可能走在岩石上,没道理留下痕迹让他追踪。还有,帮我们俩留心聆听。”到了此刻,情况已经很清楚,爆炸永远地摧毁了我左耳的听力。

我宁可走在水中,好完全掩盖掉我们的踪迹,但我不知道比德那条腿能不能承受水流。虽然药剂已经消除了感染,他仍然很虚弱。我前额的刀伤还在痛,但经过这三天,现在血已经止住了。我头上仍然缠着绷带,以防身体的动作再度扯裂伤口。

当我们沿着小溪往上走,我们经过比德伪装在杂草跟泥巴里的地方。因着倾盆大雨跟溪流暴涨,所有他隐藏地点的痕迹都被冲刷掉了。这是好事。这表示,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回到我们的洞穴来。要不然,我不会明知卡图在搜寻我们,还冒险回来。

大岩石逐渐减少,变成了石头,最后变成了小鹅卵石,然后,我松了一口气,我们回到了平缓倾斜、布满松针的林地。也是头一次,我发现我们有了麻烦。在岩石地面上,带着一条受伤的腿走路,好吧,你总是会弄出一点声音。但在平坦的针叶地面,比德还是很大声。我的意思是,很大的大声,仿佛他是重重踏着步伐之类的。我转身看他。

“什么?”他问。

“你走路得再小声一点。”我说:“别提卡图了,你把方圆十哩内的每只兔子都吓跑了。”

“真的吗?”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们重新上路,他稍微改进了点,但即使只有一只耳朵可以听见,他还是让我跳起来。

“你可以脱掉靴子吗?”我提议。

“在这里?”他难以置信地问,仿佛我是要他光脚走在烧红的煤炭上或诸如此类的。我得提醒自己,他仍然不习惯森林;对他而言,第十二区的铁丝网外,是个可怕的禁忌之地。我想到盖尔,还有他那轻软的步履。当满地都是落叶,要在不惊动猎物的情况下移动,是个极大的挑战,但他的脚步声轻得不可思议。我很确定他正在家里看着我们大笑。

“对,我也会脱。这么做会让我们俩都更小声一点。”我耐心地说,仿佛我也弄出任何声音似的。于是,我们都脱了鞋袜。如此一来,是有些进步,但我发誓,他好像故意踩断我们经过的每根树枝。

我们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抵达我跟小芸扎营的老地方,但想也知道,我什么也没猎到。如果溪流能缓和下来,我们可能可以选择捕鱼,但水流仍太湍急。我们停下来休息喝水时,我试着想出解决的办法。最好是我现在丢下比德,交代他一些简单的采集根块的工作,我独自去打猎。但这样一来,面对卡图的标枪跟强大的力气,他只有一把刀可以防身。所以,我比较喜欢的办法是,试着把他藏在某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出去打猎,再回来跟他碰面。但我有种感觉,他的自尊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提议。

“凯妮丝,”他说:“我们需要分开行动。我知道我赶跑了所有的猎物。”

“那是因为你的腿受伤了。”我的答覆很友善,因为,说真的,你可以看到那只是问题的一小部分。

“我知道。”他说:“所以,你要不要教我采集一些植物,然后你继续往前走?这样我们两个都会有用一点。”

“不会有用一点的,万一卡图来了,他会宰了你。”我试着用比较温和的方式说,但听起来仍像是我认为他很软弱。

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笑了。“听着,我可以应付卡图。我之前就跟他打过了,不是吗?”

是啊,而且结果好得不得了,你差点死在溪岸的泥巴里。这是我想说的话,但我不能说。毕竟,他为了救我一命,才跟卡图打起来。我尝试另一个策略。

“这样好了,你爬到一棵树上,在我打猎时担任瞭望警戒的角色,怎么样?”我说,想办法让它听起来是个很重要的工作。“这样好了,你指给我看这附近什么东西可以采集,然后你去帮我们猎些肉来,怎么样?”他模仿我的语调说:“只是别走远,以免万一你需要帮助。”

我叹了口气,然后教他可以挖掘哪些根块来吃。我们需要食物是毫无疑问的。一颗苹果、两个面包,以及一团李子大小的乳酪,是撑不了多久的。我只走开一小段距离,只要卡图离我们还很远,应该没事的。

我教他吹一种模仿鸟鸣的口哨,不是小芸那种曲调,而是简单两个音符的口哨,我们可藉此传递平安的讯息。幸好,他一下就会了。我把背包留给他,立刻出发。

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一岁,不是被铁丝网所代表的安全所束缚,而是被比德所束缚,只容许自己二十码或三十码的打猎范围。不过,一离开他之后,整个森林立刻活过来,充满了动物的声音。在他每隔一阵就传来的口哨的保证下,我容许自己再走远一点,也很快就猎到两只兔子跟一只胖松鼠。我觉得这就够了。我可以再设一些陷阱,或许还可以抓一些鱼。加上比德采集的根块,在目前绰绰有余了。

我赶着这短短一段距离回去时,突然意识到我们有好一阵子没交换信号了。当我的口哨声没获得任何回应,我开始奔跑。我马上找到了背包,旁边整整齐齐堆了一堆根块。那片塑胶布铺在地上,阳光正照在上面的一堆莓果上。但是他人在哪里?

“比德!”我惊慌地叫道:“比德!”有一丛灌木发出响声,我转过身,差点一箭射穿他,幸好在最后一刻我偏了弓的方向,箭矢射入他左边的橡树树干。他倒弹回去,满手的莓果撒了一地。

我的恐惧变成愤怒发出来:“你是在干什么?你应该要待在这里,不是在森林里到处乱跑。”

“我在下面溪流那边发现了些莓果。”他说,明显对我的发怒十分困惑。

“我吹了口哨。为什么你没吹口哨回答我?”我厉声对他说。

“我没听见。我猜是水声太大声了。”他说。他走过来,把手放在我肩上。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我以为卡图杀了你!”我几乎是大喊。

“没有,我很好。”比德用双手环抱住我,但我不回应。“凯妮丝?”

我推开他,试着要厘清自己的感觉。“如果两个人约好某个信号,他们会待在一定的范围内。因为如果其中一人没回答,他们就是有麻烦了,知道吗?”

“知道!”他说。

“好。因为小芸就是发生这样的事,而我眼睁睁看着她死掉!”我说,转过身走向背包,打开一壶新的水,虽然我的壶里还有一些水。但我还不打算原谅他。我注意到那些食物。两个面包跟苹果都没动,但肯定有人挖走了一点乳酪。“而且你没等我就吃了!”我其实不在乎,只是想找个什么理由来发泄一下。

“什么?没有,我没吃。”比德说。

“噢,那我想是苹果吃了乳酪,”我说。

“我不知道是什么吃了乳酪。”比德缓慢又清楚地说,仿佛是尽力在控制着不发脾气。“但不是我。我在下边溪流那里采莓果。你要不要吃一点?”

我确实很想,但我不想那么快就放软下来。不过,我还是走过去察看它们。我过去从来没见过这种莓果。不,我见过,但不是在竞技场里。虽然它们看起来很像小芸的莓果,但不是。它们也不像我在训练中学到的任何一种。我弯下腰捞几粒在手上,把它们拿在指尖转动观看。

我爸的声音回到我脑海中。“这不能吃,凯妮丝。绝不能吃。它们叫作夜锁。你吃进去还没下到肚子里,就已经没命了。”

就在这时候,大炮响了。我猛转身,以为会看到比德倒在地上,但他只是扬起眉毛。气垫船出现在大约一百码外。狐狸脸只剩皮包骨的身子被拉到了空中。我可以看见她的头发在阳光下发出红色的闪光。

我看到乳酪少了一点的那一刻,就该知道的……比德马上来到我旁边,推着我往一棵树靠。“爬上去。他马上就会到了。我们从高处对付他,会比较有机会。”

我要他停下来,突然变得很冷静。“不,比德,她不是卡图杀的,是你。”

“什么?我从第一天开始就没见过她,”他说:“我怎么可能杀她?”

我把手中的莓果伸到他面前,作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