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罗曼蒂克

要让比德喝下那一小锅肉汤,花了我几乎一整个钟头,哄骗、恳求、威胁,没错,还有亲吻。但是,一小口又一小口,最后他还是把汤都喝完了。我让他继续睡觉,开始回头照顾自己的需要。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古翎鸡肉配根块的晚餐,同时观看天空中有关今天的情况报告。没有新的死亡消息。不过,比德跟我已经给了观众相当有趣的一天。我希望,游戏设计师们会允许我们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

我本能地环顾四周,想找棵好树栖身,然后才想起来这种日子已经结束了,至少暂时是这样。我不能把比德毫无防备地留在地面上。他之前在溪岸的藏身之处,我都还没来得及处理──我要怎么遮盖或隐藏它?──而我们离那里往下游还走不到五十码远。我戴上夜视镜,备妥武器,安顿下来守夜。

温度不停地下降,没一会儿,我便冻到了骨子里。最后,我放弃了,溜进睡袋中跟比德一起挤。睡袋中很暖和,我贴着比德躺下,觉得舒服极了。但我接着察觉,这不只是暖,是热过头了,因为睡袋会反射他发烧的体温。我探了探他的前额,又烫又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让他躺在睡袋中,希望极度的高温能终止他发烧?还是把他挪到外面让寒凉的夜风帮他降温?最后,我只是弄湿一条绷带,把它放在他的额头上。这似乎没什么用,但我不敢做任何太剧烈的事。

这一夜,我就这样半坐半躺,守在比德身边,不断打湿绷带,并试着别去想这个事实──跟他结伴同行,反而让我比独自一人时更脆弱,更易受伤害。被限制在地面上,必须守卫,身边是个需要照顾的重伤患者。但我本来就知道他受了伤,而我照样来找他。我必须相信,驱使我来找他的直觉是好的、正确的。

当天色转成玫瑰红,我注意到比德唇边有一层汗珠,发现高烧总算遏止了。他还没恢复正常,但体温已经降低了几度。昨夜,我在搜集藤蔓时,发现了一丛小芸说的莓果。我拔了果子,把它们摆进小汤锅里加水捣碎。

当我来到洞口,比德正挣扎着要起身。“我醒来时发现你不见了,”他说:“我很担心你。”

我忍不住要笑,边扶他躺回去,边说:“你很担心我?你最近有没有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啊?”

“我以为卡图和克菈芙可能找到你了。他们喜欢在夜间狩猎。”他说,仍然一脸严肃。

“克菈芙?那是谁?”我问。

“来自第二区的那个女孩。她还活着,对吧?”他说。

“对,现在只剩下他们跟我们,还有打麦跟狐狸脸──那是我给第五区的女孩取的绰号。”我说:“你觉得怎么样?”

“比昨天好多了。比起烂泥巴来,这真是改善太多了。”他说:“现在有干净的衣服、药、睡袋……还有你。”

噢,对喔,还有罗曼史这件事。我伸手摸摸他的脸,他抓住我的手,拉它贴在自己的唇上。我记得我爸对我妈做过同样的事,我很好奇比德是从哪儿学来的。肯定不是从他爸跟那个巫婆那里。

“你不吃东西就没有亲亲。”我说。

我扶他起身靠着石壁坐好,他顺从地吞下一匙匙我喂他的莓果酱。不过,他还是拒吃古翎鸡。

“你没睡。”比德说。

“我还好。”我说。不过真相是,我累坏了。

“现在睡吧。我来看守。如果有任何动静,我会叫醒你。”他说。我迟疑着。“凯妮丝,你不可能一直醒着不睡觉。”

他说得有理,我终究得睡觉。说不定趁现在他比较警觉,而且白天对我们有利,赶快睡个觉比较好。“好吧。”我说:“不过只睡两、三个小时,然后你一定要叫醒我。”

白天睡在睡袋里太暖了,所以我把它铺在地上,躺在上面,一手还抓着搭上箭的弓,以备我一醒来就得射出。比德坐在我旁边,靠着石壁,把那条受伤的腿伸直在他面前,双眼则注视着外面的世界。“睡吧。”他轻声说。他的手拨开散在我额前的几缕头发。不同于之前表演出来的亲吻与爱抚,这动作似乎很自然,也令人舒服。我不要他停,他也没停。他抚着我的头发,直到我睡着。

太久了。我睡太久了。我睁开眼睛那一刻,就知道已经是下午了。比德就在我旁边,姿势完全没变。我坐起来,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但也察觉这是几天来休息得最好的一次。

“比德,你应该在我睡了两、三个小时后就叫醒我的。”我说。

“做什么呢?这里又没发生什么事。”他说:“再说,我喜欢看你睡觉的样子。脸上没有怒气,那使你变得好看许多。”

当然,这话使我脸上出现怒气,也让他笑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有多干。我探了探他脸颊,烫得像个煤炭炉似的。他宣称他有喝水,但我看几个水壶仍是满的。我再给他一些退烧药,并盯着他喝水,喝完一壶,再喝半壶。接着我打理他那些较小的伤。烧伤和螫伤都在好转当中。然后,我咬紧牙,解开他腿上的绷带。

我的心咚地坠到胃底。伤口的情况更糟了,非常糟。表面上看去没什么脓,但是更肿了,绷紧、发亮的皮肤发炎得厉害。然后我看见那些开始爬上他腿部的红色条纹。败血症。不控制住的话,肯定会要了他的命。我嚼碎的叶子跟药膏完全无法削弱它的威力。我们需要都城的抗感染特效药。我不敢想像这样的特效药需要多少钱。如果黑密契汇集每位资助人所捐的每一分钱,会够吗?我很怀疑。游戏持续得越久,礼物的价钱就涨得越高。在第一天能买到一顿大餐的钱,在第十二天只能买到一片饼干。而比德所需要的特效药,从一开始就非常昂贵。

“嗯,肿得更厉害了,不过不流脓了。”我说,声音有点抖。

“凯妮丝,虽然我妈不是治疗师,”比德说:“我也知道什么是败血症。”

“你会活得比其他人久,比德。等我们赢了以后,他们在都城可以治好你的。”我说。

“对,这计画不错。”他说。但我觉得他是为了我才这么说的。

“你得吃点东西,保持体力。我去帮你煮点汤。”我说。

“别生火。”他说:“不值得的。”

“我们看情况吧。”我说。当我拿着小锅子走向小溪,天气酷热的程度令我震惊。我敢发誓,游戏设计师正在逐步调高白天的温度,然后到夜里再让温度垂直下降。不过,溪边被太阳烤得发烫的石头给了我主意,也许我不必生火。

从洞穴到小溪的中途,有块扁平的石头,我在那里安顿下来。在净化了半锅水后,我把它直接放在阳光下,并将几块鸡蛋大小的滚烫石头放进水里。说到烹饪,我会率先承认自己不行。不过基本上煮汤就是把所有的东西都丢进锅里,然后等待,所以我煮得还不差。我把鸡肉剁碎,直到它几乎成为糊状,然后捣碎一些小芸的根块。幸好这两样都已经烤熟了,所以只要再加热就行。在阳光跟石头的加温下,水已经热了。我把两样食物放进去,再换新的石头,然后起身去找些野蔬来调味。没多久,我就发现几丛长在岩石底部的细洋葱。太棒了。我把它们切得很细,加到汤里,再更换石头,盖上盖子,让锅子里的东西闷烧。

我在附近几乎没看到过猎物,但留下比德一人独自去打猎,又令我感到不安。所以,我安设了五、六个陷阱,希望自己能幸运地捕获一些东西。我好奇地想着其他贡品,在他们主要的食物来源被炸毁后,现在是如何度日。至少有三个人,卡图、克菈芙和狐狸脸,本来是靠那些物资过活的。不过打麦大概不需要那些东西。我有种感觉,他一定跟小芸一样,懂得如何从大地取得食物。他们有彼此互相残杀吗?或在找我们吗?也许他们当中有人已经找到我们的位置,现在只是在等待适当的攻击时刻。想到这里,我立刻赶回洞穴。

在岩石的阴影下,比德伸直四肢躺在睡袋上。我进来时他神情一亮,但很明显他觉得很不舒服。我把冰凉的布块放上他额头,但那块布几乎一碰到他的额头就马上变热了。

“你想要什么东西吗?”我问。

“没有。谢谢你。”他说:“等一下,有了。讲个故事给我听。”

“故事?什么故事?”我说。我不太会讲故事,那跟唱歌一样难。不过偶尔小樱会用甜言蜜语哄得我讲一个给她听。

“快乐的故事。告诉我你所记得的最快乐的一天。”比德说。

我口中发出某种介于叹气跟气急败坏之间的声音。一个快乐的故事?有没有搞错!这会比煮一锅汤还费劲得多。我绞尽脑汁想着愉快的事。大部分都是盖尔跟我去打猎的事,而我不知怎地晓得这些事对比德或观众来说,都不会有好效果。那剩下的只有小樱了。

“我告诉过你我送小樱一只山羊的事吗?”我问。比德摇摇头,充满期待地望着我。于是,我开始说,但非常小心,因为我的话会传遍全施惠国。毫无疑问,人们一定会猜到我非法打猎,但我不想伤害到盖尔或油婆赛伊或镇上的屠夫,甚至也不想伤害家乡那些当过我顾客的维安人员。若我公然承认自己贩售猎物,等于公开宣布他们也犯了法。

以下是我怎么有钱帮小樱买到那只山羊“贵妇”的真实故事。那是五月底,一个星期五晚上,小樱十岁生日的前一天。学校一下课,盖尔和我立刻前往森林,因为我希望能打到够多的猎物,帮小樱换个礼物。也许是件新的洋装,或一把梳子。我们安设的陷阱收获不错,而森林中长满了野菜,但这只达到我们平常周五夜晚的猎获量而已。当我们往回走,虽然盖尔说我们第二天一定能有更好的收获,我仍然很失望。我们在一条小溪旁停下来稍歇一下时,看见了它,一头年轻的公鹿。看它的大小,说不定才一岁多。鹿角刚长出来,还很小,布满了绒毛。它已经摆出要跑的姿势,却又不确定我们是否有恶意,显然对人类还不熟悉。漂亮极了。

然后,它变得或许没那么漂亮了。盖尔跟我同时射出一箭,一支箭射中它颈项,另一支射中它胸口。公鹿企图逃跑,但绊倒了。在它明白发生什么事之前,盖尔的刀子已经割断它的喉咙。有那么片刻,我对杀害这么一只清新、纯真的动物,感到心痛。接着,我想到那新鲜、洁净的肉,肚子竟咕噜咕噜叫起来。

一头鹿!盖尔和我总共也只猎到过三头而已。第一头是母鹿,不知怎地脚受了伤,几乎不能算是我们猎到的。但那次的经验让我们知道,不要把动物的尸体拖进灶窝去。那次造成了大混乱,人们对不同的部位竞相标价,甚至企图自己动手砍。油婆赛伊介入,把我们跟鹿送到屠夫那里,但那时母鹿已经伤痕累累,有好几块肉被砍走,皮毛四处是伤。虽然每个人都付了公允的价钱,整只猎物的价值还是降低了。

这次,我们等到天黑,然后从靠近屠夫家的铁丝网的洞溜回去。我们是众所周知的猎人,但最好还是不要在光天化日下,扛着一头一百五十磅重的鹿走过第十二区的街道,仿佛我们是故意让官员们脸上无光。

镇上的屠夫是个矮胖的女人,名叫鲁芭。我们敲门时,她前来应门。你不会跟鲁芭讨价还价。她会开个价钱给你,你要就收下,不要就拉倒,但她给的都是很公道的价钱。我们接受了她开的价钱,她还额外让我们在她屠宰之后挑几块鹿肉带回去。即使把钱平分成两份,盖尔跟我这辈子都没一次拿过那么多钱。我们决定保密,然后在第二天晚上把肉跟钱拿出来,给我们家人一个惊喜。

买那头山羊的钱,其实是这样来的。但我告诉比德,我卖了我妈一条项炼上古老的小银盒。这说法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然后,我接下去说小樱生日那天傍晚的事。

盖尔跟我去到广场上的市集,打算买洋装什么的。正当我的手指抚摸着一件棉质深蓝色长洋装,某个东西吸引住了我的视线。在炭坑的另一头,有个老人养了一小群山羊。我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大家都叫他山羊佬。他的关节肿大,痛苦地扭曲着。他还有干咳的毛病,显示他曾在矿坑中工作多年。但他很幸运。在人生的路上,他在某个阶段存下了足够的钱,养了这些山羊,让他能在老年时,除了慢慢饿死之外,还有点事可做。他又臭又脏,脾气暴躁,但那些山羊都很干净,而且只要你喝得起,它们的奶也很浓。

有一头白底黑花的山羊躺在手推车上。很容易就看出原因何在。某种动物,也许是一只狗,咬伤了它的肩膀,伤口已经受到感染。情况很坏,山羊佬得把它抱起来才能挤奶。但我知道有谁可以医治它。

“盖尔,”我低声说:“我要买那头山羊给小樱。”

在第十二区,拥有一头母山羊,可以改变你的人生。这种动物几乎能靠任何食物存活,草场是绝佳的放养处所。它们一天可出产四夸脱的奶。可以喝,可以做成乳酪,还可贩卖。这甚至不违法。

“它伤得很严重。”盖尔说:“我们最好靠近看仔细一点。”

我们走过去,买了一杯羊奶分着喝,然后站在羊旁边,仿佛无所事事地好奇看着它。

“别吵它。”老人说。

“只是看看。”盖尔说。

“那快点看。它马上就要送去屠夫那里。几乎没有人要买它的奶了,而且买的人还只肯付一半的钱。”老人说。

“屠夫开多少钱买它?”我问。

老人耸耸肩,说:“你们等着看吧。”我转身,看见鲁芭横过广场朝我们走来。山羊佬在她走到时说:“运气不错啊,你赶来了。这女孩看上你的羊呢。”

“如果有人订了,那就算了。”我不在乎地说。

鲁芭把我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对那头山羊皱了皱眉头。“没人订了它。看看那个肩膀,我敢说,起码有一半的肉已经烂到连香肠都不能做。”

“什么?”山羊佬说:“我们已经讲好了。”

“我们讲好的是一头身上有几个牙印的动物,不是这烂东西。卖给那女孩吧,如果她笨到想要的话。”鲁芭说。她大踏步走开时,我看见她对我挤了挤眼。

山羊佬气坏了,但他仍想将那头羊脱手。我们花了半小时才讲定价钱。过程中聚集了许多人,大家都来出主意。如果山羊活下来,那这笔交易实在太划算了;如果它死了,我的钱等于是被强盗抢了。大家分成两边七嘴八舌吵着,我要了山羊。

盖尔自愿帮我抱羊。我想,他跟我一样想看小樱脸上的表情。在兴奋地挑拣了片刻后,我买了条粉红色的丝带绑在山羊的脖子上,然后我们赶回我家。

你真该看看我们抱着山羊走进屋里时,小樱的反应。记住,这是个会涕泗纵横地哀求留下老猫金凤花的女孩。她实在太兴奋了,竟同时又哭又笑起来。我妈看到那伤口后,比较没那么肯定,但她们俩开始动手治疗它,把药草磨碎,哄着那头动物把调制的药吞下去。

“她们听起来真像你。”比德说。我几乎忘了他在旁边。

“噢,不,比德。她们制造了奇迹。那头山羊后来就算想死也很难。”我说。但接着我闭上嘴,想到自己的无能,明白这话听在性命垂危的比德的耳里,会是什么感觉。

“别担心,我不想。”他打趣说。“把故事讲完吧。”

“喔,就这样。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小樱坚持要跟裹着毛毯的贵妇一起睡在火炉旁。就在她们快要睡着之前,那头山羊舔了她的脸,好像是在向她道晚安似的。”我说:“那头羊那时已经爱死她了。”

“它还继续戴着那条粉红色丝带吗?”他问。

“我想是。”我说:“怎么?”

“我只是试着想像那情景。”他沉思着说:“我明白那天为什么让你感到快乐。”

“嗯,我知道那头羊会是个小金矿。”我说。

“对,当然我是指这件事。你深爱你妹妹,爱到甚至在抽签日取代了她;那天,你给你深爱的妹妹带来长久的喜乐,这不算什么。”比德故意冷冷地说。

“那头羊确实值回票价,还多赚了好几倍。”我说,坚持自己没胡说。

“嗯,在你救了它的命之后,它不敢有别的打算。”比德说:“我也打算做同样的事。”

“真的吗?你害我花费多少?”我问。

“一大堆麻烦。别担心,你会全部赚回来的。”他说。

“你在胡说八道了。”我说,摸摸他的额头,温度还在升高。“不过,你的温度降了一点了。”

小喇叭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立刻起身冲到洞穴口,不打算错过任何一个字。克劳帝亚斯.坦普史密斯已经成了我新交的好朋友,且正如我所预期的,他邀请我们去参加宴席。可是,我们没那么饿。正当我不自禁地真的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时,他说:“现在,请等一下。你们当中有些人已经婉拒了我的邀请。但这不是普通的宴席。你们每个人都迫切想要得到某样东西。”

我确实迫切想要某样东西,某样可以治好比德腿伤的药。

“你们每个人都会在一个标示着你们行政区号码的背包里,找到你们要的东西,背包会在明天清晨出现在丰饶角。请慎思拒绝到场的后果。对你们某些人而言,这将是最后的机会。”克劳帝亚斯说。

宣布结束,但他的话还在半空中回荡。比德从背后抓住我肩膀,害我吓一跳。“不。”他说:“你不准为了我去冒生命的危险。”

“谁说我会?”我说。

“所以,你不会去?”他问。

“我当然不会去。对我有点信心好吧?你以为我会不顾一切加入混战,去对抗卡图、克菈芙跟打麦吗?别蠢了。”我说,扶着他回去躺下。“我会让他们自己去争个你死我活,明天晚上我们看谁出现在天空中,然后再着手订定下一步的计画。”

“凯妮丝,你真是个差劲的骗子。我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他开始模仿我:“我知道那头羊会是个小金矿。不过你的温度降了一点了。我当然不会去。”他摇摇头,说:“千万别去跟人赌牌,你会输得光光的。”

愤怒烧红了我的脸。“好,我要去,而你没办法阻止我!”

“我可以跟着你,至少跟一段路。我也许到不了丰饶角,但我如果大喊你的名字,我敢说会有人找到我。到时候,我敢说我就死定了。”他说。

“凭你那条腿,一百码都走不到。”我说。

“那我会拖着自己爬去。”比德说:“你去,我就去。”

他真顽固,也许也够强壮,能做出这样的傻事,在森林里跟在我后面嚎叫。届时,即使没有贡品找上他,也可能会招来别的东西。他无法防御自己。我恐怕要把洞穴封起来困住他,才有办法走人。若他耗尽体力,天晓得会怎么样?

“那我该怎么办?坐在这里看着你死吗?”我说。他一定得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否则观众会恨死我。坦白说,若我连试也没试,我也会恨死我自己。

“如果你保证不去,”他说:“那我也保证我不会死。”

我们陷入了僵局。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说服不了他,因此我也不再白费唇舌了。于是,我假装很不情愿地放弃了。我对他吼道:“好,那你要乖乖照我的话做。喝你的水,我告诉你几时叫醒我就照做,还有,不管那个汤有多恶心,都给我吃干净!”

“好。汤煮好了吗?”他问。

“等等,我去看。”我说。虽然太阳还在,空气已经变凉了。我猜得没错,游戏设计师们故意打乱气温。我怀疑会不会有人迫切需要的东西是毛毯。铁锅中的汤还是热的,而且,尝起来还不坏。

比德毫不抱怨地吃着,甚至把锅底刮得干干净净,来表示他有多爱吃。他叽哩咕噜地称赞汤好喝,如果你不晓得发高烧的人会胡言乱语,听了说不定会很受用。他现在讲话就像黑密契在醉到口齿不清前的那片刻。我在他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赶快再喂了他几颗退烧药。

就在我走下溪边去清洗时,我脑子里仍不住地想着,我若不去参加宴席,他必死无疑。我可以维持他再活个一两天,然后感染会扩及他的心脏或他的脑或他的肺,然后他就完了。然后我会完全孤单一人,待在这里,等其他的人来。

我完全沉浸在这思绪中,差点错过了从我面前随水漂流过去的降落伞。我踏入水中去追,把它从水里捞上来,扯开银色的布,取出里面的小玻璃瓶。黑密契办到了!他拿到了治疗的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也许是说服了一群浪漫的蠢蛋卖掉珠宝。现在我可以救比德了!可是这瓶子好小。它的药效一定很强,否则怎么救得了像比德病得这么重的人?我内心升起一连串的怀疑。我拔开瓶塞,用力嗅了嗅。我的欢喜之情随着那股恶心的甜味烟消云散。为了确定没猜错,我滴了一滴到舌尖。毫无疑问,这是睡眠糖浆。第十二区很常见的药品。就药品来说,价钱很便宜,但会让人上瘾。几乎每个人都吃过,我们家里也有一大瓶。我妈会给那些歇斯底里的病人吃这东西,让他们昏睡过去,好缝合他们的伤口,或让他们平静下来,或只是帮某个痛得厉害的人度过一夜。只要一小匙就够了。这样大小的一瓶糖浆,可以让比德昏睡一整天,但这能帮上什么忙?我太生气了,差点把黑密契刚刚送来的礼物丢进溪里。就在这时候,我突然领悟,一整天?这远超过我的需要。

我捣碎一把莓果,并多加了好些薄荷叶,好让味道尝起来不那么明显,然后我回到洞穴里。“我给你带来了好吃的。我在下游稍远处找到了一丛新的莓果。”

比德毫不迟疑地张嘴吃了第一口。他吞下去,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说:“好甜。”

“是啊,这叫糖莓果。我妈都用它们做果酱。你以前从来没吃过吗?”我说,把第二匙塞进他嘴里。

“没有。”他说,显得很困惑。“可是这味道吃起来好熟悉。糖莓果?”

“嗯,你在市场上买不到,它们只生长在野外。”我说。又喂他吞下一匙。只剩最后一匙了。

“它们甜得像糖浆似的。”他说,吞下最后一匙。“糖浆!”他的眼睛睁大,突然明白过来。我伸手用力捂住他的口鼻,强迫他吞下去而非吐出来。他企图呕掉它们,但太迟了,他已经开始失去意识。就在他昏过去之前,我看见他眼中的神情,像在指责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

我坐回脚跟上,看着他,心里混合著悲伤跟满足。有一滴莓汁溜下了他下巴,我伸手擦掉它。“是谁不会骗人啊,比德?”我说,虽然他听不见我的话。

不过没关系,其余整个施惠国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