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们的拳头?"小马道:"很想。"

第六章

别无去路

九月十四,晨。

大厅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阳光。

这宽阔的大厅,四面墙壁虽然粉刷得雪一般白,却终年不见日色。

阴惨惨的灯光,也不知是从哪里照进来的。

朱五太爷道:"你真的很想?"

马道:"真的!"

朱五太爷道:"你不后悔?"

马道:"言既出,永无后悔。"

朱五太爷道:"好!"

这个字说出口,完颜兄弟的铁拳已击下,铁拳还未到,拳风已震耳。

完颜铁右拳打小马的左颚,完颜钢的左拳打小马的右颈。

他们每个人只击一拳,这两拳合并之力,已重逾千斤。小马没有动。

快拳必重,重拳必快。

这两拳既然重逾千斤,当然快如闪电,一拳击出,力量一发,就如野马脱缰,弩箭离弦,再也难收回去了。

马看准了这-点。

他并不是那种很有机心的人,可是他打架的经验实在太丰富。

他既然不动,这两拳当然全力击出。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游鱼般滑了出去。

他几乎已感觉到拳锋触及他的脸。

他-直要等到千钧一发、生死刹那间,他才肯动,除了经验外,这还得有多么大的勇气!

只听"蓬"的一声,双拳相击,完颜铁的右拳,正打在完颜钢的左拳上。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种多么可怕的声音。

除了两只铁拳相击声外,其中还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但是这两个神话中巨人般的大汉,却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们还是山岳般站在那里,横肉绷紧的脸虽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雨,但是他们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马身子滑出,骤然翻身,忽然一拳击向完颜铁的右肋。

完颜铁并没有倒下去。

他还有一只拳头,反而挥拳迎了上去。

马的拳头并没有变化闪避,他是个痛快人,喜欢用痛快的招式。

又是"蓬"的一声,双拳相击,声音更可怕,更惨烈。

马的身子飞出,凌空翻了两个跟头才落下。

完颜铁居然还没有倒下去。

可是他也似已站不住了。

他的全身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满头黄豆般的冷汗滚滚而落。

他的双手垂下,拳骨已完全碎裂。

但他却还是没有哼一声。

他宁死也不能丢人,不能替他的主宰丢人,就算他要死,也只能站着死。

马忍不住道:"好汉子!"

完颜钢双眼怒凸,瞪着他,一步步走过去。他还有一只拳头。

他还要拼!

孤军奋战,不战死至最后一人,绝不投降,因为他们有勇气,还有一份对国家的忠心。这个人也-样。

只要还有一分力气,他就要为他的主宰拼到底。就算明知不敌,也要拼到底。

马在叹息。

他一向敬重这种人,只可惜现在他实在别无选择。

他也只有拼,拼到底。

完颜钢还没有走过来,他已冲过去,他一拳击出,笔直如标枪。

这一拳并不是往完颜钢拳头上打过去的,是往他鼻子上打过去的。

要从这巨人的铁拳下去打他的鼻子,实在太难,太险。

马这么做,也并不是因为特别喜欢打别人的鼻子。

他敬重这个人的忠诚,他要为这个人留下一只拳头。这一拳没有打空。

完颜钢的脸上在流着血,鼻梁已碎裂。

虽然他的眼睛满是金星,已看不见他的对手,但是他还想再拼。

马却已不再给他这种机会,小马并不想这个人为了别人毁灭自己。

他再次翻身,一拳打在这个人的太阳穴上。

完颜钢终于倒了下去,只剩下他的兄弟一人站在那里,脸上不但有汗,仿佛还有泪。

--种无可奈何的痛苦之泪。

既然败了,就只有死。他本来想死的。

可是朱五太爷没有要他死,他就不能死,他只有站在那里,忍受着战败的痛苦与屈辱,

他希望小马也过来一拳将他打晕。

马却已转过身,面对着二十丈外珠帘中端坐的那个人。

人在珠帘内,仍然望之如神。

马忽然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未五太爷道:"怎么样做?"

马道:"你本来早就可以阻止他们的,你早就应看得出他们没有机会。"朱五太爷并不否认。

完颜兄弟第一拳击出后,他就已应该看得出。

马道:"但是你却没有阻止,难道你一定要毁了他们?"

朱五太爷冷冷道:"一个没有用的人,留着又有何益,毁了又有何妨?"

马握紧双拳,很想冲过去,一拳打在这个人的鼻子上。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一条命,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朱五太爷道:"其实他们刚才本可毁了你的!"小马不否认。

朱五太爷道:"刚才的胜负之分,只不过在刹那之间,连我都想不到你敢用那样的险招。"

马道:"要死中求活,用招就不能不险。"

朱五太爷道:"你好大的胆。"

马道:"我的胆子本来就不小。"

朱五太爷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个字:"坐。"

马坐下。

等他转身坐下时,才发现完颜兄弟已悄悄退下去,连地上k的血迹都看不见了。

这里的人做事的效率,就象是老农舂米,机动而迅速。

他坐下很久,朱五太爷才缓缓道:"这一次我要你坐下,已不是为了你以前做的事,而是因为你的拳头。"小马道:"我知道。"

朱五太爷道:"只不过你有坐还是未必有命。"

马道:"你还不肯收下这双拳头?"

朱五太爷道:"我已看出你这双拳头,的确是杀人的利器。"小马道:"多谢。"

朱五太爷道:"只不过杀人的利器,未必就是忠心的伙伴。"

他慢慢地接着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若将杀人利器留在身边,而不知它是否忠心听命,那岂非更危险?"

马道:"要怎么样你才相信我?"

朱五太爷道:"我至少还得多考虑考虑。"小马道:"你不能再考虑。"朱五太爷道:"为什么?"

马道:"你有时间考虑,我已没有,你若不肯助我,我只有走!"朱五太爷道:"你能走得了?"

马道:"至少我可以试试看。"

朱五太爷忽然笑了,道:"至少你应该先看看你的朋友再走!"

马的全身冰冷,心又沉下。他的朋友也在这里?他忍不住问;"你要我看谁?"朱五太爷淡淡道:"你并不是第一个到这里送礼的人,还有人的想法也跟你一样。"小马道:"还有谁来送礼?送的是什么?"朱五太爷道:"是一把剑。"

马道:"常无意?"

朱五太爷道:"不错!"

马功容道:"他的人也在这里?"

朱五太爷道:"他来得比你早,我先见你,只因为你不说谎。"

马怔住。

朱五太爷道:"坐。"

马只有坐下。

常无意既然也已到了这里,他怎么能走?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完全被这个人控制在掌握中,别无去路。

锣声又响起,门大开。

常无意赫然就在门外,苍白疲倦的脸,看来已比两日前苍老了十岁。

这一夜间他遭遇到什么事?遇到过多少困境?多少危险?

此时此刻,忽然看见他,就好象在他乡异地骤然遇见了亲人--一个身世飘零,无依无靠的人,这时是什么心境?

马看着他,几乎忍不住要有热泪夺眶而出。

常无意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冷冷的说了句:"你也来了?"

马忍住激动,道:"我也来了!"常无意道:"你还好?"

马道:"还好!"

常无意慢慢地走进来,再也不说一个字,甚至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马也只有闭上嘴。

他很了解常无意这个人,就象是焦煤一样,平常是冷冷的,又黑,又硬,又冷,可是只要一燃烧起来,就远比任何可以燃烧的都炽热。

不但炽热,而且持久。

也许它连燃烧起来都没有发光的火焰,可是它的热力,却足以让寒冷的人们温暖。

可是现在他既然已到了这里,别的人呢?是在寒冷的危险中?还是平安温暖?

现在常无意也已面对珠帘。

他并没有再往前走,他一向远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

珠帘中的人也仍然端坐,就象是一尊永远在受人膜拜的神祗。

常无意在等着他开口。

东五太爷忽然问道:"你杀人?"

常无意道:"不但杀人,而且剥皮!"

未五太爷道:"你能杀什么样的人?"

常无意道:"你属下也有杀人的人,有些人他们若不能杀,我就杀。"

朱五太爷道:"你说得好象很有把握。"

常无意道:"我有把握。"

朱五太爷道:"只可惜再利的口舌也不能杀人。"

常无意道:"我有剑。"

朱五太爷道:"剑在哪里?"

常无意道:"通常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到了要杀人时,就在那人的咽喉间!"

朱五太爷沉默了,坐了很久,又说出了他刚才说过的两个字;"看坐。"

马坐的是张虎皮交椅。

交椅的意思,通常并不是张普通的椅子,当然也不是宝座。

可是交椅的意思,和宝座也差不了太多。

交椅通常是很宽大,两边有舒服的扶手,大部份人坐上去,都会觉得宛如坐入云堆里。

云是飞的,是飘的。

椅子不是,无论哪种椅子都不是。

这张椅子却象是飞进来的,飘进来的,谁都看不见抬椅子的人。

因为抬椅子的人实在太矮、太小,大家只看得见这张宽大沉重的虎皮交椅,却看不见他们。

他们的腰绝不比椅子脚粗多少,看来就象是七八岁的孩子。

他们绝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他们的脸上已有了皱纹,而且有了胡须。

他们的腰上,束着三道腰带,一条金、一条银,光华灿烂,眩人眼目。

交椅放下,大家才能看见他们的人。

朱五太爷道:"只要是剑,都能伤人。"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一柄剑是否可怕,并不在于它的长短。"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人也一样。"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这两人都是侏儒,可是他们从十岁已练剑,现在他们已四十一。"

磨剑三十年,这柄剑必是利剑;练剑三十年,这个人如何?

常无意道:"我知道他们。"

未五太爷道:"哦?"

常无意道:"昔年天下第一剑客燕南天,身高一丈七寸,但是剑法之轻灵变化,当世无敌。"

没有人不知道燕南天。

没有人不尊敬他。

一个人经过许多年渲染传说,很多事都会被夸大。燕南天也许并没有一丈七寸,但他人格的伟大高尚,却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

常无意道:"当今最高大的剑客,号称巨无霸,他的剑法却比不上白玉京。"

朱五太爷道:"我知道他已败在'长生剑'下十三次。"

常无意道:"你也应该知道,当今江湖中练剑的人,最高大的人也不是他。"朱五太爷道:"我知道。"

常无意道:"当今江湖中练剑的人,最矮小的却无疑必是玲珑双剑。"

朱五太爷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常无意道:"这两人就是玲珑双剑,死在他们剑下的,至今最少已有一百一十七人。"

朱五太爷道:"差不多。"

常无意道:"他们的腰带,就是他们的剑。玲珑双剑,金银交辉,金剑长三尺七寸七,银剑长四尺一寸,人短剑长,凌空飞击,很少人能通过他们的剑下!"

朱五太爷道:"的确很少。"

常无意道:"要破他们的剑,只有一种法子!"

未五太爷道:"什么?"

常无意道:"要他们根本无法拔出他们的剑。"

这句话有十三个字。

到第二个字,他的剑已在金剑的咽喉上。

到第三个字时,他的剑又已到了银剑的咽喉间。

到第四个字时,剑镑又到了金剑咽喉。

到第十二个字时,他的剑锋已在这兄弟两人的咽喉间移动六次。

到第十三个字时,他的剑已入鞘。

玲珑双剑呆住了。

他们的剑根本无法出鞘。纵然一个人的剑能有机会出鞘,另-个人的咽喉已被洞穿。

他们并不是完颜兄弟那种纯真质朴的人,他们已看到完颜兄弟的教训。

他们谁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兄弟象狡兔已死的走狗般,死在别人剑下。

他们的冷计已湿透衣裳。大厅中又一阵死寂。

朱五太爷终于不能不承认:"好!好快的剑!"

常无意并不谦虚。

马更不是个谦虚的人,立刻道:"我的拳头也不慢。"

朱五太爷道:"却不知是你的拳快,还是他的剑快。"

马道:"不知道。"

朱五太爷道:"你们不想试试?"

马道:"也许我们迟早总会试-试的,可是现在…"

朱五太爷道:"现在怎么样?"

马道:"现在我只要我的朋友们安全无恙,太平过山。"

朱五太爷道:"他们太平过了山,你的拳头,他的剑,就都是我的?"

马看着常无意。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大笑,道:"好朋友,果然不愧是好朋友。"

他的笑声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可是笑声一发,珠帘就开始摇荡,珠玉相击,"叮当"作响,直到笑声停顿很久,还在不停地响。

马看了看常无意,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位狼山之王的气功,的确已练到登峰造极、骇人听闻的地步。

就算他们的一双拳头、一柄剑同时攻过去,也未必是这人的敌手。

朱五太爷忽然又问:"你们是九个上山的。三个到了太阳湖,你们在这里,还有四个人在哪里?"

常无意道:"在一个安全之地。"

朱五太爷道:"那地方真的安全?"

常无意闭上了嘴。

他实在没把握。

朱五太爷道:"在这狼山止,真正的安全之地只有一处。"

马忍不住问;"太平客栈?"

朱五太爷冷笑。

马道:"不是太平客栈是哪里?"

朱五太爷道:"是这里。"

他冷冷的接着道:"普天之下,绝没有任何人敢在这里惹事生非,纵然丁喜和邓定侯到了这里,也绝不敢放肆无礼。"

马道:"除此之外呢?"

朱五太爷道:"除此之外,无论他们在哪里,随时都可能有杀身之祸。"

马的心悬起。

他知道这绝不是恫吓,他忍不住问常无意:"现在他们究竟是否平安?"

"是的。"

回答他这句话的人并不是常无意,而是狼山之王朱五。

马的心又沉下。

常无意的指尖在颤抖,掌心已有了冷汗。

这是他握剑的手,他的手-向干燥而稳定,可是现在他竟已无法控制自己。

因为他已听懂了朱五太爷这句话的意思。

马也懂。

既然只有这里才是狼山上唯一安全之地,既然朱五能确定张聋子、香香和蓝家兄依旧平安无恙,那么他们现在当然也都已到了这里。

过了很久,小马才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们是怎么来的?""是我带来的。"

回答这句话的,既不是常无意,也不是朱五太爷。

门开了一线,一个人悄悄地走进来,竟是郝生意。

马的拳头握紧,道:"想不到你又做了一件好生意。"

郝生意苦笑道:"这次我做的却是件赔本生意,虽然没赔钱,却赔了不少力气。"

马冷笑道:"赔本的生意你也做?"

郝生意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他们都是我的客人,我总不能让他们糊里糊涂就死在那山洞里。"

马道:"什么山洞?"

郝生意道:"飞云泉后面的一个山洞。"

马道:"你怎知他们在那里?"

郝生意道:"这位常先生虽然觉得那地方又平安、又秘密,却不知那地方才是真正有死无生的绝地。"

他又叹了口气,道:"狼山上没有人不知道那地方,前面飞泉险洞,滑石密布,无论谁都很难从里面攻出来,后面更无路可退,若有人攻进去,你让你们往哪里走?"常无意的脸色铁青。

马忍不住道:"那么秘密的地方,你能找得到,倒也不容易。"

郝生意立刻同意:"若不是有人带路,实在很难找得到。"小马道:"带路的人是谁?"

常无意不开口,郝生意又抢着道:"一定是猎狗。"小马道:"猎狗?"

郝生意道:"猎人先放条狗出去把老虎引到有陷阱地方,老虎才会掉下去,这种狗,就叫做猎狗。"

马道:"你知道那条猎狗是什么人?"郝生意道:"当然知道。"小马道:"是谁?"郝生意道:"就是我。"

这次小马握紧的拳头居然没有打出去。

他的拳头只打人,不打狗。

这个人的确是条狗,甚至比狗都不如,

郝生意居然还振振有辞,道:"我答应过那老太婆,要报她一次恩;我也答应过朱五太爷,绝对听他老人家的话,现在我两样都做到了。"

马道:"哦?"

郝生意道:"你们要我带你们来见朱五太爷,我已带你们来了,因为朱五太爷也正好要我带你们来见他,所以我不但还了那老太婆的情,也没有违抗朱五太爷的命令。"

他长长吐出口气,笑道:"我是个生意人,要做生意,就得两面讨好,谁都不能得罪的。"

马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杀柳大脚?"

郝生意道:"要杀她的不是我。"小马道:"是谁?"

郝生意道:"只有朱五太爷才能叫我杀人。"

马道:"柳大脚得罪了他?"

郝生意道:"我是个生意人,只管做生意,别的事我从来不问。"

马道:"杀人也是生意?"

郝生意道:"不但是生意,而且通常都是好生意。"

常无意突然道:"这种生意我也常做。"

郝生意笑道:"我看得出。"

常无意道:"只不过我通常只杀人,不杀狗。"

郝生意笑得已有点勉强,道:"这附近好像没有狗。"常无意道:"有-条。"

郝生意退后几步,笑得更勉强,道:"你既然从不杀狗,这次当然也不会破例。"

常无意冷冷道:"偶而破例一次也无妨。"

郝生意笑不出了,骤然翻身,想夺门而出。

门还没有拉开,剑已飞来,四尺长的软剑标枪般飞了过去,从他的后背穿入,前胸穿出,"夺"的一声,活生生将他钉死在门上。

他死得实在很冤。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敢在这里出手!

没有惨呼。剑锋一下子就已经穿透心脏。

大厅中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朱五太爷才缓缓道:"你好大的胆子。"

常无意不开口,小马却抢着替他回答:"他的胆子本来就不小。"

朱五太爷道:"你竟敢在这里杀人!"

马又抢着道:"他本来不敢的,只不过他也不愿坏了自己的规矩。"

朱五太爷道:"什么规矩?"

马道:"他一向不喜欢别人骗他,骗了他的人,从来没有活过半个时辰的。"

朱五太爷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马道:"什么规矩?"

朱五太爷道:"杀人者死!"

马道:"这是条好规矩。"

朱五太爷道:"所以我也不愿有人坏了这条规矩。"

马道:"我也不愿意。"朱五太爷道:"那么现在你就替我杀了他。"小马道:"是。"他转过身,面对常无意:"反正我早就想试试,究竟是我的拳头快,还是你的剑快。"

轿中的秘密

"杀!"

这个字说出口,抬轿子进来的那四条黑衣白刃大汉,刀已拔出。

四把刀、两柄剑,同时刺入了那项轿子,分别由四面刺了进去。

无论轿子里的人往哪边去躲,都躲不开的,就算他是条生龙活虎般的好汉,也避不开。

何况轿子里这个人已病重垂危,命如游丝,连手都抬不起?

蓝兰整个人都软了,用手蒙住了眼睛。

轿中人是她的兄弟,这四把刀、四柄剑刺入,她兄弟的血立刻就要将这顶轿子染红。

她当然不忍看,也不敢看。

奇怪的是,她的手指间居然还留着一条缝,居然还在指缝间偷看。她没有看见血,也没有听见惨呼。

刀剑刺入,轿子里居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轿子外面的六个人的神色地变了,手足也已僵硬。

只听"格,格,格"几声响,四个人同时后退,刀剑又从轿子里抽出。

四把百炼精钢打成的快刀,刀头竟已被折断,玲珑双剑的剑也已只剩下半截。朱五太爷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好功夫!"他突又大喝:"看箭!"

弓弦声响,乱箭齐发,暴雨飞蝗般射了过来,射入了轿子。

轿子里还是全无反应,几十根箭忽然又从里面抛出,却已只剩下箭杆。

箭头呢?

只听"嗤"的一声响,十道寒光自轿子里飞出,打入了珠帘左边的第一排窗口。

窗口里立刻响起了惨呼,溅出了血珠。

这变化每个人都看得见,小马也看见了,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才知道,他们流血流汗,拼命保护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高手,武功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高得多。

但他却实在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要装成病重垂危的样子?为什么要躲在轿子里?

他故意要小马他们保护他过山,究竟为的是什么?朱五太爷忽又大喝:"住手!"小马立刻住手。

他本就不愿再糊里糊涂地为这个人拼命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几天做的事,简直就象是条被人戴上罩眼去拉磨的驴子。

常无意也已住手。

他的心情当然也跟小马差不多。

朱五太爷说的话就是命令,他的属下当然更不敢不住手。

大厅里立刻又变得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才听见蓝兰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就劝过你们,不要去惹他的,你们为什么不听?"轿子里的人在咳嗽。

朱五太爷冷笑道:"神龙已现首,阁下又何必再装病?"蓝兰道:"他本来就有病!"

朱五太爷道:"什么病?"蓝兰道:"心病。"朱五太爷道:"他病得很重?"

蓝兰点点头,叹息着道:"幸好他的病还有药可治!"朱五太爷道:"哦?"

蓝兰道:"治他病的药,并不在山那边!"朱五爷道:"在哪里?"

蓝兰道:"就在这里,我们就是上山来求药的,所以我们故意要让你把我们逼入绝路、故意要让你认为我们已不能不到这里来!"

朱五太爷道:"你们千方百计,为的就是要来见我?"蓝兰不否认。

朱五太爷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躲在轿子里?"

蓝兰道:"我问问他。"

她转过身,靠近轿子,轻轻问道:"朱五太爷想请你出来见见面,你看怎么样?"

轿子里的人"嗯"了一声,蓝兰立刻掀起了垂帘,一个人扶着她的手,慢慢地走下轿,正是小马在太平客栈里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他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完全没有血色,在这还没有寒意的九月天气,他身上居然穿件貂裘,居然没有流汗。

貂袭的皮毛丰盛,掩住了他半边脸,却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眉目很清秀。

蓝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温柔,道:"你走不走得动?"

这年轻人点点头,面对着珠帘,道:"现在你已看见了我?"朱五太爷道:"看来阁下好象真的有病。"

他脸上的表情别人虽然看不见,但是每个人都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很激动,只不过正故作镇定而巳。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虽然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你。"

朱五太爷道:"你为何不过来看看?"

年轻人道:"我正想过去!"

他居然真的走了过去。走得虽然很慢,脚步却没有停。

走过石阶时,他的脚步也没有停。

--无论淮只要走上这石级一步,格杀勿论!

这句话他好象根本没听见。

珠帘旁的窗口里,箭又上弦,闪闪发光的箭头,都在对着他。他好象根本没看见。

卜战、无舌、夜狼、玲珑双剑,这些绝顶高手,在他眼中也好象全都是死人!

卜战他们也没有动,因为朱五太爷还没有发出命令!

这是不是因为他故意要留下这个人,由自己来出手对付?

因为他才是狼山上的第一高手,只有他才能对付这年轻人。

他那惊人的气功,江湖中的确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这年轻人深藏不露,武功更深不可测。他们这一战是谁胜谁负?

没有人能预料,可是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把冷汗,不管他们是谁胜负,这一战的激烈与险恶,都必将是前所未见的。

年轻人已走近了珠帘,朱五太爷居然还是端坐在珠帘里,动也不动。他是不是已有成竹在胸?

马的拳头又握紧,心里在问自己。

"别人敢过去,我为什么不敢?难道我真是条被人牵着拉磨的驴子?"

别的事他都可以忍受,挨穷、挨饿、挨刀子,他都不在乎。可是这口气他实在忍不下去。

这世上本就有种人是宁死也不能受气的,小马就是这种人。

他忽然冲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冲了过去,冲过了石阶。

没有人拦阻他,因为大家的注意力本都集中在那年轻人的身上。

等到大家注意到他时,他已箭一般冲入了珠帘,冲到朱五太爷面前。一个人年纪渐渐大了,通常都会变得比较孤僻古怪。朱五太爷变得更多。

近年来除了他的贴身心腹无舌童子外,连群狼中和他相处最久的卜战,都不敢妄入珠帘一步。--妄入一步,乱剑分尸。

以他脾气的暴烈,当然绝不会放过小马的。

马是不是能撑得住他的出手一击?

常无意也已准备冲过去,要死也得和朋友死在一起。谁知朱五太爷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小马居然也没有动。

一冲进去,他就笔笔直直地站在朱五太爷面前,就好象突然被某种神奇的魔法制住,变成了个木头人。

难道这个珠帘后真的有种神秘的魔力存在?可以将有血有肉的人化为木石?

还是因为朱五太爷已练成了某种神奇的武功,用不着出手,就可以将人置之于死地?

这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令人无法思议、也无法解释的事?对这些事,无论任何人都会觉得有种不可抗拒的恐惧。常无意紧握着他的剑,一步步走过去。他心里也在怕,他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但是他已下定决心,绝不退缩。

想不到他还没有走入珠帘,小马就已动了。

马并没有变成木头人,也没有被人制住,却的确看见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一闯入珠帘,他就发现这位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狼山之王,竟已是个死人。

不但是死人,而且已死了很久。

珠帘内香烟缭绕,朱五太爷端坐在他的宝座上,动也没有动,只因为他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他脸上的肌肉也已因萎缩而扭曲,一张本来很庄严的脸,已变得说不出的邪恶可怖。

谁也不知道他已死了多久。

他的尸体没有腐烂发臭,只因为已经被某种神秘的药物处理过。

因为有个人要利用他的尸体来发号施令,控制住狼山上的霸业。

刚才在替他说话的,当然就是这个人。

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秘密,所以绝不能让任何人接近这道珠帘。

他能够信任的,只有一个无舌的哑巴,因为他非但没有舌头,也没有**。

现在小马当然也明白张聋子为什么要冒死冲过来了。

---他天生就有双锐眼,而且久经训练,就在这道珠帘被"站住"那两个喝声振动时,发现了这秘密。

--"站"字是开口音,可是说出这个字的人,嘴却没有动。

他看出端坐在珠帘后的人已死了,却忘了死人既不能说话,说话的必定另有其人,这个人当然绝不会再留下他的活口。

马怔住了很久,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为这位纵横一世的狼山之王悲哀,为人类悲哀。

不管一个人活着时多有权力,死了后也只能受人摆布。

他叹息着转过身,就看见了-个比他更悲伤的人。

那个身世如谜的的年轻人,也正痴痴地看着朱五太爷,苍白的脸上,已泪流满面。

马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年轻人不开口。

马道:"我知道你一定不姓蓝,更不会叫蓝寄云。"

他的目光闪动,忽然问:"你是不是姓朱?"

年轻人还是不开口,却慢慢地跪了下去,跪在朱五太爷面前。

马突然明白;"难道你是他的…他的儿子?"

只听一个人在帘外轻轻道:"不错,他就是朱五太爷的独生子朱云。"

朱五太爷仍然端坐在他的宝座上,从珠帘外远远看过去,仍然庄严如神。

他的独生子还是跪在他的面前,默默地流着泪。

卜战远远地看着,眼睛里仿佛也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

马道:"你和朱五太爷已是多年的伙伴?"

卜战道:"很多很多年了。"

马道:"但是你刚才并没有认出朱云就是他的独生子。"

卜战道:"朱云十三岁时就已离开狼山,这十年都没有回来过。无论对任何人来说,十年间的变化都太大。"

马道:"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回来?"

卜战道:"他天生就是练武的奇才,十三岁时,就认为自己的武功己不在他父亲之下,就想到外面去闯他自己的天下。"

马道:"可是他父亲不肯让他走。"

卜战道:"一个人晚年得子,当然舍不得让自己的独生子离开自己的身边。"

马道:"所以朱云就自己偷偷溜走了?"

卜战道:"他是有个志气的孩子,而且脾气也和他父亲同样固执,如果决定了一件事,谁都没法子让他改变。"

他叹息着,又道:"这十年来,虽然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可是我和他父亲都知道,以他的脾气,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

马转向蓝兰:"这十年来他在干什么,也许只有你最清楚。"

蓝兰并不否认:"他虽然吃了不少苦,也练成了不少武功绝技,为了要学别人的功夫,什么事他都可以做得出来。"

一个人的成功本就不是偶然的。

他能够有今日这么样的奇功,当然也经过了一段艰苦辛酸的岁月。

蓝兰道:"可是他忽然厌倦了,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就算能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有时反而会觉得更空虚寂寞。"

她的神情黯然,慢慢地接着道:"因为他没有家人的关怀,也没有朋友,他的武功练得越高,心里反而越痛苦。"

马了解这种情感。

没有根的浪子们,都能了解这种情感。

若是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的成败,成功岂非也会变得全无意义?

马凝视着蓝兰,道:"你不关心他?"

蓝兰道:"我关心他,可是我也知道,他真正需要的安慰与关怀,绝不是我能给他的。"

马道:"是他的父亲?"

蓝兰点点头。道:"只有他的父亲,才是他这一生中真正唯一敬爱的人,可是他的脾气实在太倔强,非但死也不肯承认这一点,而且总觉得自己是溜出来的,已没有脸再回去。"

卜战道:"我们都曾经下山去找过他。"

蓝兰道:"那几年他还未体会到亲情的可贵,所以一直避不见面,等他想回来的时候,已经听不见你们的消息。"

一-人世间岂非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否则人世中又怎么会有那许多因误会和矛盾造成的悲剧?

一点儿误会和矛盾,就可能造成永生无法弥补的悲剧。

这也就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剧。

蓝兰道:"他救过我们蓝家一家人的性命,我当然不能看着他受苦,所以我就偷偷地替他写了很多封信,千方百计托人带到狼山上来,希望朱五太爷能派人下山去接他的儿子。"

卜战道:"我们为什么都不知道这回事?"

蓝兰叹息道:"那也许只因为我所托非人,使得这些信都落入一个恶贼的手里。"

她接着又道:"可是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我的信发出不久,狼山上就有人带来了朱五太爷的回音。"

卜战道:"什么回音?"

蓝兰道:"那个人叫宋三,看样子很诚恳,自称是朱五太爷的亲信"

卜战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蓝兰道:"他这姓名当然是假的,只可惜我们以后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究竟是谁了。"

卜战道:"为什么?"

蓝兰道:"因为现在他连尸骨都已腐烂。"

她又补充着道:"他送来的是个密封的蜡丸,一定要朱云亲手副开,因为蜡丸中藏着的是朱五太爷给他儿子的密函,绝不能让第三者看见。"

父子间当然有他们的秘密,这一点无论谁都不会怀疑。

蓝兰道:"想不到蜡丸中,却藏着是一股毒烟和三枚毒针。"

马抢着问道:"朱云中了他的暗算?"

蓝兰苦笑道:"有谁能想得到亲父亲会暗算自己的儿子?幸好他真的是位不世出的武林奇才,居然能以内力将毒性逼出了大半。"

马道:"宋三呢?"

蓝兰道:"宋三来的时候,已经中了剧毒,他刚想逃走时,毒性就已发作,不到片刻间,连骨带肉都已腐烂。"

马握紧拳头,道:"好狠的人,好毒辣的手段。"

蓝兰道:"可是虎毒不食子,那时我们已想到,叫宋三送信来的,一定另有其人,他不愿让朱五太爷父子重逢,因为他知道朱云一回去,必将继承朱五太爷的霸业。"

她叹息着道:"我们同时还想到了另外更可怕的一点。"

马道:"哪一点?"

蓝兰道:"这个人既然敢这么样做,朱五太爷纵然没有死,也必定病在垂危。"

卜战立刻同意,恨恨道:"朱五太爷惊才绝世,他若平安无恙,这个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这么样做的。"

蓝兰道:"父子关心,出于天性,到了这时候,朱云也不能再固执了。"

她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们也想到了,这个人既然敢暗算朱五太爷的独生子,在狼山上一定已有了可以左右一切的势力。如果我们就这么样闯上山来,非但一定见不到朱五太爷,也许反而害了他老人家。"

卜战替她补充,道:"因为那时你们还不能确定他的死活,朱云纵然功力绝世,毒性毕竟没有完全消除,出手时多少总要受到些影响的。"

蓝兰道:"可惜我们也不能再等下去,所以我们一定要另外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马道:"所以你们想到了我。"

蓝兰点头道:"我们并不想欺骗你,只不过这件事实在太秘密,绝不能泄露一点消息。"

马也叹了口气,点头道:"其实我也并没有怪你,这本来就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常无意冷冷道:"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马道:"什么事?"

常无意道:"主使这件阴谋的究竟是谁?"

马没有回答,蓝兰和卜战也没有,可是他们心里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狼君子"温良玉。

他本是朱五太爷的心腹左右,在这种紧要关头,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珠帘后的宝座下还有条秘道,刚才替未五太爷说话的人,一定已从秘道中溜走了。

这个人是不是温良玉?他能逃到那里去7

"不管他逃到那里去,都逃不了的。"

"我们就算要追,也绝不能走这条秘道!"

"为什么?"

"以他的阴险和深沉,一定会在秘道中留下极厉害的埋伏。"卜战毕竟老谋深算,"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因为激动而误了大事。"

大家都同意这一点,每个人都在等着朱云的决定。

只有小马没有等。他不愿再等,也不能再等。

他又冲了出去,蓝兰在后面追着他问:"你想去哪里?去干什么?"

马道:"去干掉一个人。"

蓝兰道:"谁?"

马道:"一个总是躲在面具后的人。"

蓝兰的眼睛里发出光,又道:"你认为他很可能就是温良玉?"

马道:"是的。"

外面有光,太阳的光。阳光正照在湖水上。

大结局 尾声

九月十四,黄昏前。

晴。

太阳已偏西,阳光照耀着湖水,再反射到那黄金的面具上。

"就是他?"

"是的。"小马很信心:"除了温良玉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朱云没有反应。

乐的事虽然通常都会令人疲倦,却还比不上悲伤。

一种真正的悲伤非但能令人心神麻痹,而且能令人的**崩溃。

愤怒却能令人振奋。

马冲出来,瞪着对岸的太阳使者;"你居然还在这里?"

使者道:"我为什么要走?"

马道:"因为你做的事。"

--你用朱五太爷的尸体,号令群狼;你不愿他们父子相见,暗算朱云;为了摧毁他们的下一代,你假借太阳神的名,利用年轻人反叛的心理,让他们耽于淫乐邪恶…………

这些事小马根本不必说出来,因为这太阳神的使者根本不否认。

马道:"这些事你做得很成功,只可惜朱云还没有死,我也没有死。"

使者道:"他没有死,是他的运气;你没有死,是我的运气。"

马道:"是你的运气?"

使者道:"因为朱云不是你的朋友,小琳和老皮却是的。"

琳就在他身后,老皮也在。

使者道:"而且你还有双拳头,还有个会用剑的朋友,朱云却已只剩下半条命。"

马道:"你要我杀了他,换回小琳?"

使者道:"这世上喜新厌旧的人并不少,也许你会为了蓝兰而牺牲小琳,只不过我相信你绝不是这种人。"

他知道小马不能牺牲小琳,却可以为了小琳牺牲一切。

使者道:"我也可以保证,以你的拳头,和常无意的剑,已足够对付朱云。"

马的拳头没有握紧,他不能握紧,他的手在发抖。

因为他没有想到一件事,

他没有想到那个会跪在地上舐人脚的老皮,竟忽然扑起来,抱住了这太阳神的使者,滚入了湖水里。

在滚入湖水前,老皮还说了两句话;

"你把我当朋友,我不能让你丢人。"

"朋友。"

多么平凡的两个字,多么伟大的两个字!

对这两个字,朱云最后下了个结论。

"现在我才知道,无论多高深的武功,也比不上真正的友情。"

人世间若是没有这样的情感,这世界还成什么世界?人还能不能算是人?

满天夕阳,满湖夕阳。

马和朱云默默相对,已久无语。

先开口的是朱云:"现在我也知道你才是个真正了不起的人,因为你信任朋友,朋友也信任你,因为你可以为朋友死,朋友也愿意为你死。"小马闭着嘴。

朱云道:"谁都想不到老皮这么样是为了你,我也想不到,所以我不如你。"

他叹息,又道:"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至少也可以为你做几件事。"

马并没有问他是什么事,发问的是蓝兰。

朱云道:"我可以保证,狼山上从此再也没有恶狼,也没有吃草的人。"

马站起来,说出了他从未说过的三个字。

他说:"谢谢你!"

琳已清醒。

夕阳照着她的脸,纵然在夕阳下,她的脸也还是苍白的。

她没有面对小马,只轻轻的说:"我知道你在找我,也知道你为我做的事。"

马道:"那么你一--"

琳道:"我对不起你。"

马道:"你用不着对我说这三个字。"

琳道:"我一定要说,因为我已经永远没法子再跟你在一起,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在一起只有痛苦更深。"

她在流泪,泪落如雨:"所以你若真的对我还有一点儿好,就应该让我走。"

所以小马只有让她走。

看着她纤弱的身影在夕阳下渐渐远去,他无语,也已无泪。

蓝兰一直在看着他们,忽然问:"这世上真有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

常无意道:"没有。"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只要有真的情,不管多大的裂痕,都一定可以弥补。"

蓝兰道:"这句话你是对谁说的?"

常无意道:"那个象驴子一样笨的小马。"

马忽又冲过去,冲向夕阳,冲向小琳的人影消失处。

夕阳如此艳丽,人生如此美好,一个人只要还有机会,为什么要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