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堆卖毛片
2008年,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没有几个真材实料的经济学家在获得诺贝尔奖之前就被大众熟悉的,克鲁格曼是个例外。原因大概有两个:长相比较好,有几分神似乔治克鲁尼;文笔极佳,擅长推销自己的观点。后来美国经济危机,他更是声名大噪,至于说多错多,那是后话。
他得诺奖的主要贡献之一是对「新经济地理学」的开创性研究。这学问有另一个名字叫「空间经济学」,我更认可这名字。因为所谓「新经济地理学」实际上和「地理」扯不上太大关系,里面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没有什么「地理」的观念,就是研究抽象空间上的一堆点怎么聚集的问题,应用在经济学中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很多经济活动往往要「扎堆儿」?比如北京买毛片儿要去中关村,各种小玩具小商品都在浙江义乌等等。
以卖毛片儿为例,为什么卖家都集中在中关村一带?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回答三件事儿:儿有什么好?不儿有什么不好?要扎堆的话应该往什么地方扎,为什么是中关村而不是天安门?这都是在说收益和成本了。
扎堆儿好!俗话叫「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行话叫「规模收益」,是说大家聚在一起工作的收益会大于每人分散工作收益的总和。比如一群人聚在一起卖毛片,每个人都可以怀揣几张盘,有买家问货的时候可以随时互相借调。
那不扎堆儿有什么不好?不扎堆儿的话,卖毛片儿的人之间互相借调货源就不方便,会因为空间阻隔而加大成本。为交流货源,怀揣十张盘满北京乱跑需要坐个地铁,背着两麻袋毛片儿可能就不得不打个车,这都必须支付交通运输成本。为了把这运输成本节省下来,大家干脆就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了。
如果把北京看成一个平面空间,卖毛片的人是分散在这平面上的很多散点,那么上面提到的「规模收益」就是把这些散点吸引在一起的一种引力,而「运输成本」就是阻止它们分开的另一种引力,两种引力一结合,卖毛片儿的人就聚在一起了。
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聚在中关村?为什么不聚在天安门?
一个解释是中关村离「市场」近,毛片儿需求旺盛,因为北大人大清华中科院等等大学院校,多的是没有女朋友的单身男生,所以业余娱乐离不开毛片儿。离市场近是非常重要的,就算毛片儿的货源都在塘沽,大家也宁愿花这运输成本把盘运到买家多的地方,而不会在塘沽就地开卖。
再举两个例子。中国的有色金属矿藏资源集中在西南,所以相关采矿业自然也集中在那里。但以这些资源为第一原材料的有色金属锻造延压加工及冶金业,并不集中在离矿产资源近的西南地区,而是集中在离其最终产品需求近的地方,比如江浙一带。再比如,中国的葡萄以新疆的最佳,但中国的葡萄酒业都集中在山东,因为这行业严重依赖出口,要走海上运输。
另一个解释是「天知道」。这是说,虽然出于成本收益的经济考虑卖毛片儿的人最终会扎堆儿,但扎在哪里取决于很多偶然因素。比如,最早的毛片儿帮老大可能天天要去北大上课,所以大家就聚在了中关村;如果他当年要去北师大的话,那今天的毛片儿重镇也许就是小西天。
这种历史和文化的偶然性因素在决定最初的扎堆儿地点时可能作用很大,而一旦起先的聚集点确定下来,经济力量就会加剧这类聚合。当中关村成为中关村之后,再想把毛片儿转移到小西天就难上加难了。就算对毛片儿的需求均匀分布在北京城各角落,也恐怕难以撼动中关村的毛片儿龙头地位。因为一旦聚合起来,规模收益就形成了优势,不容易再分散到其他地方去了。
一个例子是中国的啤酒和白酒行业。全国各地都是酒宴,所以酒鬼的分布应该比较均匀,但白酒产值的90%左右都在四川,这和四川历史上积淀的白酒文化密不可分。而啤酒的扎堆儿生产现象非常不明显,一般都是各地人喝各地产的啤酒。这可能是因为啤酒一来没啥历史二来不需要文化,所以也就没扎起堆儿来,分散全国就地生产。
除了上述的规模收益和运输成本之外,产品的多样性是扎堆儿理论的另一个重要特征。
「毛片儿」只是个抽象的集体概念,而的地方毛片儿产品一定是多种多样的,内容上有卡通的,日本的,欧美的,偶像的,群众的;格式上有DVD, VCD,压缩盘等等,这才能让卖家聚在一起互调货源互通有无,发挥规模经济的作用。而且毛片儿扎堆的地方靠近市场,中关村高校林立单身男青年无数,自然对毛片的需求也是多样的。如果毛片儿也只有八个样板戏(可否称为「毛戏」?),比如什么《白毛女》,《白虎团》,《龙阳颂》,《色娘子军》等等,那引起扎堆儿的规模收益互通有无就要大打折扣。所以「扎堆儿」可不是大家聚在一起卖完全一样的东西,饭馆儿扎堆儿的地方肯定各家菜式不同,义乌的小商品市场产品种类也是极大丰富,这是规模收益互通有无的表现。大家扎堆儿生产一大类东西,但具体产品之间一定区分地很细,这其中的效率和福利收益很大。
总结一下:扎堆儿的规模收益和分散生产的运输成本是造成扎堆儿的经济引力,再加上一套计算机模拟程序来计算和模拟往哪里扎的过程,便构成了「空间经济学」的核心。㊟
这套「扎堆儿经济学」革命性地修改了过去三十年的国际贸易理论:不同的产业扎堆儿在不同的地方,所以为互通有无,要在生产之后进行贸易,这就从一个角度解释了地区间贸易的成因。这理论不仅可以解释贸易模式,还可以用来理解城市的形成等扎堆儿现象。
注:以上的分析逻辑,出自克鲁格曼1991年发表的著名论文《规模收益与经济地理》(Increasing Returns and Economic Geography, JPE)」。关于中国冶金和酒行业的数据,来自我2006的硕士论文,收录在2007年出版的《中国产业集聚,增长及效率》一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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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计算机模拟的演化路径有着广泛的应用,英国的道金斯写过一本进化论的书叫《盲眼的钟表匠》(他最著名的作品是《自私的基因》),里面便讲述了一种「动物空间」。在这空间里,所有类型的动物都是其中的一个点,而模拟演化路径就是模拟某个点向另一个点的靠拢过程。这里头随机性非常大,演化起始的一点微小扰动就可能变鹿为马。